张源有很多事没弄懂,他开朗又单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我看着他朝我一步步走过来,可怜又希冀地看着我,让我生出了一种慈悲和不忍。
没有,你不恶心。我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又捂着脸哭了。
源儿,我说,下次喜欢别人,可不许哭得这么丢人了。
我收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能感觉到张源的目光追随着我,一直出了工地大门很久,到视线的尽头。其实我根本没资格教育他的,我爱朱丘生比张源爱我爱得丢人多了。他还有机会纠正,我不能,我不会再爱别人了,我此生都将跪着爱人。
好容易压下去的感冒被寒风一吹死而复燃,我踉跄着在街上走,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必要去趟医院。但和身体的痛苦相比,心里的难以排解的情绪或许更急迫,比起医生,我更该找人聊聊天。
聊天,找谁呢?必须要是个无关的人、一只只能进不能出的口袋,语言必须要与实际分离,我讨厌谈天带来的后续。
这样想着,我的腿莫名其妙移动到了红灯区,城市的肮脏之心。它坐落在离工地很近的位置,是最不符合建筑规范的一片:狭窄逼仄的巷道和纸醉金迷的会所诡异地共生着,惨绿色的恶蛇和镶着红宝石的黄金蛇杖并肩而立,没什么分别,它们的本质都是蛇。
工地里,有许多工友会在放假的时候来这一片消遣,我如今也来到了,抱着与他们不同的心态。他们在莺燕里寻找着心仪的姑娘,我在喧哗声里,寻找一个和我对坐聊天的解语花。
我的脑袋发胀,迷蒙里看到巷口站着几个女人,一个红指甲中间夹着烟头,“忒”地一声把口痰精准地吐进脚边履行收纳职能的油漆桶里;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脸上还带着挣扎的稚气,她见识过的太少,特殊的举动会让嫖客在她的心里变得特别。另外,还有个刚刚和客人结束拥吻的女人,身子懒怠,恐无法进行长谈。
我没能找到适合闲谈的朋友。
脑袋里的响动越来越大声,身体微颤着。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喧嚣里转过头,远处的会所走出一行人。
妆容精美的年轻女郎们挽着男人的手送他们上车,然后妥善地返回原位,极富职业素养地回身一站。她们似乎有意围着什么人,以一种讨好的姿态,人群中心的事物比那些一掷千金的客人更让她们感兴趣。
人影晃动了下,露出来个西装革履的身影,齐肩短发。
那是个耀眼的女人。
她无法用“美”或者“丑”来形容,我对她外貌的唯一印象,就是耀眼。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无论是多美,多盛装的人,在她身边都会沦为捧月的星。
女孩们侧过身,越过裸露的肩头打量我。
然后我听到了一阵铿锵声,模糊中脑袋被砸上了什么重物,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精味,然后茫然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只华丽却不繁复的水晶灯,关着。我的上身裸着,裤子还好好地套在身上,肩膀的位置被缠了细细密密的纱布。
纱布在半黑不黑的屋子里透出一种诡异的白,我下意识就想把它解下来。
我劝你最好别动它,门开了,进来的人说。
女人开了盏灯,昏黄的光突然侵入黑暗,不算刺眼。她穿了件居家的深色毛衣,靠在我对侧的桌边上,维持礼貌的距离。
女人打量了会儿我,说,我叫汝英,你可以叫我英姐。
卢子卯,我回她。
脑后还在隐隐作痛,我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但汝英或许有读心术,她在我张口前先说话了,她说这种身体状态敢来盛情街,胆子也是大。不怕被人拖走吗?
我不解,问她,拖我干什么?我这把骨头捡回去啃都塞牙。
汝英的眼睛在我脸上旋了一下,笑了一声,说图脸啊,小子,你真是挺没有自知之明的,你这个模样长女人身上已经算美人了,长男人身上,那叫极品。这海城有不少好这口的公子哥,你长了张能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脸。
她的论断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结合那些女孩追捧她的情形,我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进狼窝了?我问她,你捡我干什么?洗干净了好上桌吗?
她没理我,泰然自若地取出一包烟,捻出一根放在嘴里,又把烟盒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黄鹤楼。
我不吸烟。我说。
汝英好像颇感意外,她掏出打火机,给自己滚出一缕火。这个女人抽烟的时候也有种指点江山的气势。我静静看着她吞吐烟雾,心里就不慌了,直觉告诉我如果她要卖我,我怎么挣扎都没用。
把我当老鸨了?她淡淡地说,我不干那一行生意。汝英的手指夹着火星子,然后告诉我,她丈夫当年肯定会喜欢我。
什么?我脑子转不过来。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哭得很难受,被男朋友甩了,家里逼婚,还有两个叔叔虎视眈眈的,她继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所以,她问,你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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