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在意谁是幕后黑手,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无人认领,他所在意的,有且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王耀祖的行踪。当他从治疗中或是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总是问:“王耀祖呢?”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时的医疗队都是内城区值守人员,他们没有参与抓捕行动,自然不知道这个王耀祖是谁。每次医护人员摇头后,他总是安静地点点头,随即加上一句,“你们不要伤害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爸爸。”年幼的安其远以为这样的一句谎言就能拖延王耀祖的死讯,他以为王耀祖已经顺利逃跑了,跑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样也是好的。如果他安全的代价是两人永不相见,安其远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可他不知道,王耀祖早在他被解救的当天晚上就自杀身亡了,当齐阳拉着他的手走到通往外界的路上,王耀祖枪里的子弹就穿过他的下颚,从他的后脑勺飞了出去。整个医院最后只剩下了安其远一个孩子,医院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工作,人们也不再在门外聚集,只有这个孩子,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孩子,还在医院里呆着。等到军部搞清楚了总理的计划,并想要锁定那个唯一确定暴走的孩子时,他们手上只剩下安其远了——也恰好是安其远。他因为无法被治愈的精神世界被困在了医院的围墙中,也因为无人认领被遗留在病房里,他就这么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每次抬头的时候,总是问一句:“王耀祖呢?”军部只能下令将他转移,将他放在总理眼皮子底下显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安其远被偷偷放进裹尸袋中运送出了医院,在几经周转后来到独立机构中,一家专门收容异常哨兵的机构,这么说起来,倒也合适。但这里的布局真的跟天文台下的实验室太过相似了,也是一样的禁闭室,一样的办公室,安其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被抓住了,于是他期待地问道:“王耀祖呢?他也在这里吗?”军部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向他坦白。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向导,他的白大褂里穿着奇怪的卡通少女t恤,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身材微胖,蹲下身问他 :“这个王耀祖,是你的谁?为什么天天问他?”安其远盯着他看了会儿,迟疑道:“他……他可能是我爸爸。”众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在场跟安其远能有所接触的人,大多都对案件有了切实的了解,从一开始报告的不完整,到现在摸排清楚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王耀祖就是那个举枪自尽了的人犯。据当时在场的哨兵龚倩说,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可能他根本没想逃,他只是走到一座高山上,看了看头上的月亮和脚下的风景,在众人面前平静地开了枪。后期他们上前检查枪支的时候,里面只有已经夺去他生命的那一颗子弹。可现在,安其远却说,这个男人,那个犯人,可能是他的父亲。那位男向导有些奇怪地问他:“可是你的户籍登记上,亲生父亲那一栏写得明明是不明啊。”
安其远便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坐在铺满玩具的乳白色柔软地面上,周围的人都被他的直肠子搞得胆战心惊,又生气他这么说话伤害到已然千疮百孔的孩子的心。他们纷纷瞪了他好几眼,这才让他成功闭了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安其远并不经常说话,除了询问王耀祖以外似乎对任何其他事情都没有额外的兴趣。给他的玩具,他没有兴趣,给他书本,他似乎识字也不多,带他去见向导,他也乖乖地让向导们做精神链接,但最后无论拥有何种才华的向导,都无法从那片黑暗中找到一丝一缕的真像。他似乎是一个由绝望派生出的肉体,除了承担绝望,再无其他作用。期间,军部也尝试跟安其远的母亲联系,但她似乎对安其远的病痛充耳不闻,反而在得到他暂时可能无法回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当女人仓皇挂断这个关于自己儿子安危状况的通话时,人们是震惊且愤怒的,他们说应该将她立刻逮捕,应该让她也承受这个年幼孩子的折磨,但事实是,为了不暴露安其远的身份和所在地,他们无法对这个女人做出任何的惩罚,不过也幸好这个女人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提问,就挂断了电话。所有人都想要爱护安其远,所有人都想要治愈安其远,但只有安其远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真像,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王耀祖去了哪里,单纯地想知道他是不是又一次抛弃了自己。明明是他打开了自己的门,明明是他叫自己逃走的,如果当时他愿意跟王耀祖一起逃走,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了?他一遍遍地提问,一遍遍地被敷衍,终于,那位穿着卡通制服的男向导再也忍不住了,他对这种欺骗孩子的行为感到可耻,就算谎言是善意的,还是抵不住这个孩子的坚持,他悄悄告诉安其远:“王耀祖已经死了。”令人意外的是,安其远却同他母亲一般松了口气,说:“太好了,他不是丢下我。” 齐月,月亮的月一时间,小胖胖的内心五味陈杂,他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拖父母的福才找到一份不用上前线的安稳工作,最大的梦想是和游戏里的傲娇学妹结婚,而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正带着轻松的口吻谈论一个被他当做父亲的人的生死,只能说,人各有命。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问他:“你……你不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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