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安其远之后,安洁容无时无刻不在那个房子里看到安其远存在的痕迹。奇怪,太奇怪了,他只是个不占地方的小孩,沉默又孤僻,没有多少玩具,怎么就能每时每刻出现在每一寸每一厘的土地上,来提示她是个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她想到安其远在游乐园的样子,想到安其远在传单上画的自己,想到安其远那个堆满杂物的老旧摇篮。真是太奇怪了。安洁容向着,忍不住想去翻找那张画着她的传单,去看那张他刚出生时睡过的摇篮。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啊!她尖叫着,手上握着的只剩下两张没来得及扔掉的,游乐园的票根。但是没有用的,她找不回来了。她找不回安其远了,她也找不回自己的家了。直到那一刻,安洁容才反应过来,所有的这些恨和执念,都不是对安其远的。安其远从来不是造成她不幸的原因,只有她,才是安其远一切不幸的根源。所以,当高俱海他们救出安其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拒绝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相见,她想,人的名字果然有着关于命运的魔力。她想,安其远的命运,可能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只有在离开她很远的地方才能安全长大。时至今日,当她最终坐在现在的安其远面前,她还是在想,人如其名。安其远见她还是不说话,倒也不心急,他隐隐觉得安洁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并不是因为不想跟自己说话才保持沉默的,可能是因为愧疚,可能是因为悔恨,但这一切都不影响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对于安其远来说,他已经选择了割舍,那么无论安洁容作何想法他总有自己的坚持。安其远看着低着头沉默的安洁容,继续说:“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了跟你道别。”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安洁容没有反应,他便继续说下去,“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轮到我来抛弃你了,妈妈。”安洁容的肩膀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安其远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一句话。他对安洁容说:“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房子和遗产税的事,我知道现在的你应该支付不起这笔费用,所以我来向你提出一个建议。”说着他笑了一下,“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建议,因为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我想为你支付这一笔遗产税,用来帮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与此同时,我想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他解释道,“这两件事其实并没有关联,单纯只是我想做的两件事罢了。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拒绝遗产税这件事,但至于断绝关系这件事,我想,应该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的。”安洁容至始至终低着头,安其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很快,她还是反应过来安其远的意思,疑惑地抬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安其远说:“因为我可怜你,我可怜没有得到过家人爱的你,我可怜不懂如何爱自己孩子的你,我也可怜抛弃了唯一一个能无条件爱你的孩子的你。妈妈,我怜悯你,我恨你,我不原谅你。”他停顿片刻,等待着安洁容的泪水慢慢入侵她混浊的眼眸,“但是妈妈,我选择放过自己,因为我不想再重复你的可怜。所以我现在向你购买的,是最后那一点,可能有可能没有的,对我的美好期盼和爱意。”安洁容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它们就在她逐渐清明的双眼里不断打着转,一圈一圈的,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纠葛着的,即将被斩断的羁绊。安其远看着她,看着她许久不见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所以,有吗?”有吗?有的。她有的,她当然有!她曾经如此深切地盼望着,爱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曾经是想要好好爱她的!可是她不会,她不懂,没有爱流向过她,她自然也没有爱可以流向自己的孩子。生命中所有温暖的,美好的东西都离她而去,她已经精疲力竭,累到这份爱最后成了对于作为母亲的她的惩罚。她愤怒,她怨恨,而她的愤怒和怨恨却只能指向或是死去的父母,或是不在意她的继母和男人,那还有什么用?他们根本看不到,他们根本不在意,那她的情绪还能够倾泻给谁呢?只有这个孩子。这个,在千疮百孔后依旧愿意在传单纸上画下自己的孩子。可她搞砸了。砸得彻底。安洁容突然笑了起来,她微笑的样子像是被献祭的羔羊,她告诉安其远:“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从来没有期盼过你的出生。”“你撒谎。”“我没有。”安其远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猜到过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但他依旧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他的感受只属于他,就像安洁容嘴里的真相也只属于她自己一样。安其远闭了闭眼,他将泪水吞咽回去,再次向安洁容提出要求:“我还有一个想要的东西,希望你拿到房子以后可以将它寄给我。”安洁容的笑容像是焊死在了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地微笑着,以至于脸颊都有些抽动。安其远看着她,说,“我想要那个摇篮,那个一直放在房子里的,我的摇篮。”安洁容的笑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的嘴角颤抖着掉下来,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膝盖:“那个摇篮,那个摇篮……不在那个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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