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不知造了什么劫,先是被陈老头儿的老婆找上门,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常年干农活粗粝有劲的手上她脸上抓,边抓边喊;“不要脸的娼妇!”就算是百乐门最红火的时候也没那天场景热闹。百乐门那天乱做了一锅粥,没人去叫安保,由着几个女人在那撕扯,见一方落了下风才有人出手制止这场闹剧。
朱凤头上的金簪银饰散挂在头发上,衣服险些也被那黄脸婆扯开,这会子呆愣愣地坐在后面的梳妆室,眼睛通红,丢了魂一般摘下饰品,又呆了片刻,掩面痛哭。
这点小事自然说不上闹得满城风雨,但也成了饭后闲谈,抛妻弃子另娶新欢的事自然吹了,百乐门的生意又不是她朱凤顶起半边的,没了她自然有大把年轻貌美的姑娘前仆后继做领班。
昔日一掷千金的老相好没了踪迹,她独自一人蜗居在旅馆,平日大手大脚的花钱,如今归置金银首饰钱财才发现前半生就只有个首饰箱。
她看着化妆镜里憔悴的脸,没有往日的浓妆艳抹,鱼尾纹就那样堂而皇之的爬上眼角,四十岁的女人谁不想找个男人过个安稳日子?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个老嫌弃那个肥头大耳,都是她挑别人,如今倒是相反了。
她从皮包里掏出一盒香烟,点上一支,狠狠抽两口,任由烟雾烟灰飘散在房间——曾经何等风光,风月场里的姐妹嫁人时,还刻薄过人家——她含住烟头又嘬了一口——如今好比潜水龙,被困沙滩上——手指夹住香烟吸了一口,掐灭在花盆里——要收拾收拾去找陈荣发。
穿上了石榴红的透空纱旗袍,擦脂抹粉,一个小时前,她和陈荣发打了通电话两人约在宝悦丽餐厅。
陈荣发色心不改,央求朱凤:“我哪敢不娶,心肝!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休了她……”看他脑满肥肠,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指天指地发誓,她暗笑,年过四十又怎么样,百乐门头牌的魅力吃定人。
她装出小姨娘的腔调,假惺惺地哭:“你那阎王老婆弄得我连门也不敢出,背地里指不定叫人怎么三言两语。”说着又拿着手绢擦有胜似无的眼泪。
陈荣发心疼地两腮抖动直唤心肝。
出门时瞧见了熟人,等陈荣发送她回去后,她思索一会又叫了个黄包车拉回宝悦丽。
关怀钰穿着正装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拿着叉子舔舐杏花糕。朱凤在餐厅门口就看见他,做巧遇的模样。
关怀钰没什么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这种眼睛毒辣,风韵犹存的女人。
“请坐。”
“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关,您可以叫我怀钰。”
“关怀钰……”姓关的不少,但家底殷实阔绰的却不多,如果可以当然还是想要钓个年轻有为的金龟婿,她问:“不知取自什么?”
“明媚如怀玉,奇姿自托幽。”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扭头没想到是关少钦,都姓关,这关系就不言而喻了。关少钦说:“朱小姐,好久未见,这是内弟。”
关少钦不是她的恩客,偏好男风,他的风流韵事哪个不知,倒是这些年没有什么千金买一笑的故事发生。
“内弟”朱凤在心里嘀咕,关少钦有个弟弟叫关少章,这不会就是前些年收养的吧,朱凤内心惊骇,关怀钰的模样眉清目秀,女人的直觉让她不敢多想。
关少钦的目光直视似是将她内心照了净,她站起来告别的时候手脚发软,出了大门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从手皮包里掏出一根烟,好久才点燃,末了叫了辆车回旅馆。
太阳偏了西,大红大紫,金丝交错,关少钦拉开椅子坐在对面,看着他低头摆弄刀叉,这是抗拒的姿态,他懂,总要给小孩子适应的过程。
关怀钰想不起那天晚上,醒来后身上叫嚣的酸痛、后股的撕裂痛感以及关少钦关切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他梦里的是真实发生的,脸上一阵一阵热,他是来报恩的,这些肮脏、复杂、疯癫的现实本是与他无关的,如今却应了他人的话,娘是卖腰子的娼妓,儿子是卖屁股的兔儿爷,哀莫大于心死。
这几日关怀钰越发消瘦,白色西服略显宽大,衬得脸色也惨白,关少钦看了心疼,这些天大补的参汤灌进去没有丝毫变化,让他心烦地想指着徐坪的鼻子大骂庸医。
关少钦乐得看他那样百无聊赖地坐着,插着牛排往嘴里送,殷红的小嘴张开里面静静地趴着桃红的舌头,他想去吻他薄情寡义的脸,吻他下巴可爱巧妙的痣,吻他干瘦修长的手指。夕阳照得人暖洋洋,软溶溶。
关怀钰用不惯刀叉,吃不惯洋餐,偏好中餐,尤爱喝汤,透明的牛蹄筋做珍珠大小,再用梅花熬炖,入口便唇齿留香,或者猪脚加大骨熬制,再来一碗白米饭,也是美哉。
他吃了两口便放下刀叉,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和被风吹得飘忽蓬乱的裙尾和长发。
“考虑过去哪个大学吗?”太阳落得很快,餐厅点起来灯,光影聚合,关少钦脸上的表情扑朔迷离,然而那双狭长的凤眼让人屏息。
关怀钰思考一番,摇摇头:“从前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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