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倒把病招来了。”刘傲一听这话,便知他在怄气,却懒得哄他,只冷淡笑了笑,不置一词。倒把张放晾在当下,好不尴尬。
淳于长只得出来收拾场面,强笑道:“你这泼皮,陛下病痛中随口一句,倒被你拿住。不是天子身边亲近之人,且捡不着这句骂哩。”张放才讨了没趣,不敢再拿乔做作,赶紧以膝作脚,跪擎一杯向天子敬上。
此时王莽却浑然不知,懵懵然神游天外。实情是他实在太困了,睁着眼就打起盹儿来。那晚浸入冰水为天子降温后,次日一早他回到家,便也病倒了。同天子一样高烧寒颤不说,因周身关节被寒湿侵蚀,他身上每一寸骨头肌肉都酸软胀痛,僵僵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母亲年迈体弱,也需要人侍奉,嫂嫂照顾幼子之余为他们打点好一日三餐,已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再多照应。因而太医开了药来,却无人为他煎熬喂服;他疼得如被针扎,一分一秒也睡不着,只得咬牙硬挺过这两天一夜。
今早终于退了烧,才眯瞪不到一个时辰,叔父王音便派人来叫。他不敢耽搁,急忙盥洗更衣,饿着肚子入宫送奏章。又被天子留下念本,直到此时才得以坐下歇歇。
“巨君。”天子一声召唤,将王莽从浅梦中唤醒。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天子不理跪在面前的张放,却冲王莽吩咐道:“替朕饮了这杯。”
王莽不知自己打盹儿睡过去多久,以为错过了什么要紧的话,赶忙下位行礼,从张放手中接过铜盏。正待要饮,却瞥见张放直直瞪着他,眼里满是冰冷怨念。
“臣不敢僭越。”王莽只得面朝天子下跪,将铜盏双手举过头顶,垂眼道,“承侯爷盛情,臣借此酒敬祝陛下龙体康健,福泽延绵。陛下请。”
这回刘傲痛快伸手接过,仰脖一饮而尽,随即将手边那壶清酿拎起来递给王莽,笑道:“喏,这酒甜,你喝朕的。别总沉着张脸,哪来那么多气可生,嗯?”
张放见状美目一怔,脸色大变。淳于长攒这一局,原是为天子与张放说合。张放素来恃宠而骄,莫名挨天子一句攮搡,气得回家掉了一宿眼泪;又听宫人传出消息,说王莽趁机爬上龙榻、与陛下赤身搂抱在一起,直恨得捶胸顿足,却碍于长信宫禁令,不能随意入宫。他只能跑来淳于长府上哭诉,淳于长禁不住他撒娇歪缠,便替他做此酒宴,将天子邀出宫来。可看这意思,天子竟将旧日恩爱抛诸脑后,连张放敬的酒都不接,只一门心思与王莽勾调。
王莽连声道“惶恐”,跪拜谢恩后,回座瞧见张放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
淳于长命人抬上编钟,十几名乐伎以埙、筝为伴,敲奏一曲《玄鸟》,又一曲《破阵》。其声空灵悠远,或雄浑激荡,刘傲深受震撼,陶陶然如痴如醉,全没在意一旁状况。
张放心中有气,闷头自斟自饮,不大会儿功夫便将自己灌得烂醉。淳于长见事不妙,便来到张放身旁,劝他少饮几杯。张放哪肯听劝,淳于长只得一面哄,一面将他案上酒壶抢下拿走。不料此举竟惹恼了张放,他起身一步一摇扑到王莽案前,伸手要夺王莽面前那盏玉壶。
这壶酒是天子赐下的,王莽哪肯放手,便仗着自己身手麻利反应快,抢先以手紧紧按住壶顶,偏不松开。张放抢夺不过,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照王莽身上便是一脚,口里出言不逊道:“好没羞的破落汉!村野匹夫,如何配享这玉壶佳酿?”
见他借酒撒疯,王莽根本不搭理他,只漠然掸了掸被踹脏的衣襟,神色自若。淳于长急忙过来抱住张放肩头,稍一用力便将他拎得双脚离地,带回自己座位。
“侯爷醉了,休得胡闹!”钟鸣之声掩护下,淳于长在他耳边重重劝道,“那是陛下所赐御酒,你要如何?”
张放眼中恨意流转,胸口起伏红了眼圈,咬唇嘟囔道:“装什么仁义君子、方正之士?自个儿脱光了爬龙床的下贱东西!”此时恰好一曲终了,四下里骤然安静。话音虽轻,却穿风刺耳,席上众人无不愕然变了颜色。
刘傲一听这话,顿时羞惭满面。他始终不知王莽为他冰身降温一出,以为张放说的是他穿来那晚逼王莽解衣陪睡的事。污蔑王莽爬龙床本就是他酒后一时起意的胡闹,这几日相处下来,王莽处处为他兜底、解决了不少麻烦,刘傲本就心怀愧疚;如今又害得人家被当众羞辱,刘傲着实过意不去。
“是朕命他上龙榻伴寝。”刘傲挂下脸来,冲张放冷冷说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你没爬过龙床怎的?”
张放闻言黑眸震颤,眼泪奔涌而出,却发疯似地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最终伏在案上抖动,又像是在抽泣。
闹这么一出,场面再难收拾,淳于长只得叫上丝竹乐手、几名舞姬,乱哄哄热闹一场,而后仓促罢宴。张放醉成一滩烂泥,歪倒在地爬不起来。淳于长吩咐手下照看他,自己则批甲上马,护送天子回宫。
夏夜微风吹散蒸腾暑气,车内刘傲却倍感闷热。他偏头将耳后淌下的汗珠蹭在肩头,一手在脸旁扇凉,一手扯开领口,嘟囔道,“好热,你不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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