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的宅邸门外,淮安侯踌躇良久。
他心中仿佛有个天平,两端不断摇摆。
送了钱也未必有用,他真的要把整整一千两送出去吗?
初冬的深夜,淮安侯冻得微微发抖,嘴唇和脸色都苍白。
一千两银子,于钟鸣鼎食的公侯世家而言自然只是九牛一毛。
可淮安侯府到了他这一代早已没落了。
他本人只在光禄寺担任个从六品的闲职,俸禄少得可怜,而侯爵本身的年俸才不过六百两。
还要承担侯府上下每日的用度,他一年下来基本入不敷出。
其余世家高门也不是靠朝廷俸禄来维持体面的,每家都有自个儿的田地、庄园、商铺等,以此盈利。
而淮安侯府往上数几代也曾有这些,但历经百年,这些营生陆陆续续被败光,如今只剩几处卖也卖不了几个钱的别院。
这一千两是他唯一的私房钱了,他不免瞻前顾后,担心锦衣卫指挥使收了钱又不办事。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把禹瑾救出来!
他用门环重重敲响了大门,“砰砰砰”连续敲了数十下。
守门的仆人早已习惯深更半夜有人来访,听闻声响便立即推开一道小缝,问来者何人。
一听说是淮安侯,仆人忖度了须臾,才道:“侯爷稍等,小的去通传。”
锦衣卫指挥使能成为天子心腹,正是因其铁面无私,也不与朝堂任何大臣结交,遇事稳如泰山。
寻常人来访,他惯来是不见的,但也有一些例外。
淮安侯是公主殿下的公公,还是近来查到的一桩秘事的主角儿之一。
“指挥使大人!”淮安侯急切的步履之声响起。
锦衣卫指挥使眼眸似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侯爷前来所为何事?”
淮安侯讪讪一笑,取出袖中已经皱巴巴的千两银票:“还请指挥使大人笑纳。”
锦衣卫指挥使没接,漠然置之。
淮安侯尴尬极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禹瑾罢!”他神色凄凄然。
锦衣卫指挥使面不改色,还悠哉游哉端起茶盏细呷了一口。
淮安侯纵然满腹担忧,也隻敢立在那儿等对方的回应。
锦衣卫指挥使冷不丁地问:“当年侯爷为何会纳金氏为妾?”
淮安侯忆起往事,又忆起爱妻之死,嘴唇嗫嚅着。
良久,他才悲愤道:“当年那金氏趁我酒醉怀上了翊……禹瑾,故而……”
“酒醉?”锦衣卫指挥使打断了他的话,“那侯爷可记得那过程?”
淮安侯摇了摇头,“当时我是烂醉如泥,半点记忆都没了。”
“依照本官多年的查案经验,男子醉酒后根本无法行人事。酒后乱情,不过是小醉时的借口。烂醉如泥,阳具并不会勃起,根本不能行媾和之事。”
闻言,淮安侯登时整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锦衣卫指挥使又冷声道:“近日锦衣卫也在多番审讯下,已确定了裴禹瑾非侯爷之子,而是金氏与蒋姓管事所生。”
他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
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毫不留情扇在了淮安侯脸上。
淮安侯如遭雷劈,脑中嗡嗡直响,耳晕目眩——
他,竟为了个奴仆的孩子,厌弃苛待了自己与爱妻唯一的骨肉二十年?
怎么会?怎么会!
他着急辩解却嘴唇颤抖,不知从何说起,喉咙像堵了棉花。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审讯手段五花八门,金氏被关押进去后不过消受了几个小刑罚,便哆嗦着将往事一一坦白了。
随后,又把那蒋姓管事一并抓来,稍一审讯,证词一一对应,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就连淮安侯府里一些奴仆都隐隐约约知晓金、蒋二人的奸情,只有淮安侯本人被蒙在鼓里。
“此事已有定论,圣上也已知晓了,过几天便要将驸马爷的身世昭告天下。”
“侯爷还是带着你的银票回府罢,慢走,不送。”
说罢,锦衣卫指挥使起身负手离去。
淮安侯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双腿像是灌了铅。
背脊愈发佝偻了几分,布满纵横的老脸苍白如纸。
半晌,他才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宅邸。
红日徐徐东升,霞光万道。
初冬的清晨,整座京城阒然无声。
淮安侯漫无目的地在冷清空旷的街道上走着,隻觉痛彻心扉,如千刀万剐。
*
公主府,晴雪院。
今日裴翊之休沐,李康宁睁开眼时见他还在床上紧紧拥着自己,当即抬脚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胸腹。
“你起来,即刻搬出晴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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