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是一阵之后发现了韩信的心思,当时尚不能确定。
起初给韩信披衣时,青年人眼中分明只有陌生和惊讶。他不动声色地盖好衣襟,坐回位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据说这小子少时丧母,这些年应该受没什么人照顾。
后来经常对谈,熟稔了韩信也放开许多。年纪轻,有时候急切展示想法,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告一段落呼口气,刘邦适时地递上一杯水,温言道:“将军慢慢说,寡人听着呢。”
韩信感激地接了,低头喝水抬着眼,眼睫忽闪。刘邦觉得这是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清澈。阳光映在眼白上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细碎色泽,让他想起来年少家乡那条溪河底下的白卵石。他坐在韩信前面,韩信偶尔会瞟到他,但那完全是无意。后来就总是若有若无地看过来,刘邦曾捕捉到——匆匆忙忙地收回,眼珠转过去简直如同灵动漂亮的圆珠。长睫眨动急促,像春天田野里,花尖上黑蝴蝶翕动的翅翼。隐约将飞离的姿态。
韩信身上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何况有才。刘邦乐意和他在一起。有事没事召一下对谈,慢慢发现对面人又拘谨起来。不是刚开始对尊卑的恭敬,而是刻意的回避。刘邦爱看人眼睛,眼神不会骗人,就算用眉毛和嘴唇的动作遮掩,他也能挖出底下的隐藏的真实情感。他发现,哎,将军眼里明明是恋慕啊。
手伸过去要愣半拍;拿东西经过身侧,悄悄别过脸,耳尖有一点粉。
这不是羞涩是什么。
刘邦自认没有自作多情,他看人还是很准的。而且发现韩信心思后,揽镜自顾——诶呀寡人风貌还是不减当年嘛。他先是思索了片刻,仔细想了想和大将军在一起的后果,然后得出结论,没有什么后果。何况——
以前怎么没发现韩信长得挺俊俏呢。
也不是这样说,邯必会防守子午道,以防汉军直捣黄龙。刘邦说嗯。
他们就着将来的事一通探讨,地图铺在桌案,图上满是朱笔勾画和批注。韩信手指在关中画圈,鞭辟入里精妙绝伦地阐述计谋,刘邦深觉有理,提了几个问题,韩信一一回答。最后说请大王放心。
刘邦笑了,“我自然相信将军。”
公事实际上已经谈完。韩信的手还搭在那里,刘邦跟没看到一样,手指指向关中。指尖与韩信的相抵。他轻描淡写道:“若要东出,必须吃了关中。”心里知道这是没话找话。
“……是。”韩信不自然地向后挪了挪手指,只当刘邦刚才用力过猛,无意挤到了。汉王的指尖温暖而干燥。
刘邦还在想这小动作是不是太生硬了,韩信已经收回手,样子又不像抵触。
他倾身试探,韩信下意识往后靠,微微后仰竟似被逼退。
害,这叫什么呀,也不至于如此疏离吧。
刘邦放缓了声音,“子午道的栈道已经被烧毁了。”
“是……是军师之前叮嘱的……”韩信昏头晕脑地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日白昼漫长,傍晚仍有日光照耀进地板。刘邦的阴影覆盖他,汉王微笑着,十分温柔的样子。他的心怦怦跳起来,拼命思考怎么回话。
刘邦就有这样的本事,扯话题时翻出之前的旧事行云流水,配上神情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又像是让人接下去。只有回话的人讷讷,自觉说什么都有些笨拙。之前聊的很好的……也很顺畅。
因为之前的闲聊不带有目的性。而现在刘邦想暗示一下。
他怜惜地理了理韩信的衣襟,“对呀,张良事韩了。你如今是大将军,如何做,听你的。”他顺势就握住韩信藏在身后的手,捧住双手的模样和;军中行功论赏赏罚分明,是人心所向。”
刘邦摆了摆手,“哎,就如你所说,他们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呗。要不扰民,我就约束将士;要封赏,我就赏赐下去。知道有所求就好办。”他直视着韩信,“将军大才,不知将军想求什么?”
韩信一怔,“大王……信从前想当大将军,统帅三军,”他缓慢地说,“而今大王已经给过了。”
“我问将来。”
“将来……信若功劳足够”,韩信道,“私心想求个……封侯。”成王。
刘邦扶掌而笑,“这个自然。将军若为我平天下,一个侯爵又怎么够?”
“莫说封侯,封王我也愿意给。”
韩信心中感动,“大王……”
刘邦眼神款款,压低了声音道:“君臣相知,韩信,你知道我想求什么吗?”
韩信略一思索,便说:“我定会助大王平天下。”
“将军,可寡人所求的不只于此。”刘邦说。
汉王鲜少有这么郑重的时候,韩信一时怔忡。不止于此,又想求什么呢?
刘邦没有顺着往下说,而是突兀地问道:“请问将军如何看待魏王与龙阳君?”
韩信更是愣住。这是……什么意思?他迟钝地接收信息,忽然觉得口舌干渴,答不上来。半晌才道:“臣不甚熟悉此事……”答得中规中矩,可胸腔里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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