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放下酒杯。
桌上零零散散的透明酒瓶,镇痛药,染血的绷带,破破烂烂的档案袋。空气中是稀薄的血气,秋意酿过头的陈酒似起气泡的黏稠昏黄。
下属的人举文件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能嗅到近在咫尺的汗水气息。他视线扫过文件封面汗迹构成的指印,神色忽然便有些冷。
他缓缓接了过去。
“倒是为我安排好了。”他轻声道,“我似乎没有说过你们可以替我整理外来的消息。”
下属下颌的汗水滴到衣襟,湿漉漉无声的圆。
“洗牌之后,杜家想要多少份额?”他嗤笑一声,视线越过下属脚下湿成一片的地面,“也对,你大概是拿不到多少消息的。我会去拜访杜家,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或许更有益——”
门外有几个身着黑衣的人无声鱼贯而入,前前后后悄无声息地挡住了他所有逃离此地的路线。下属立即筛糠般地抖起来了,油光满面的脸上纸色一样的惨白:“陆小少爷既然知道我是杜家的人……”
“所以……?”
陆衡转过脸,阴郁得如同铅云翳影的眉眼间有森然的笑意浮于表面。
“……是时候该见一见哥哥了。”他视线漫不经心地越过地面那滩黏腻得沥青似的汗水,“剩下的还有多少,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视线里空间扭曲成血腥气杂糅异常听觉的幻色。他感到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剧痛,半晌他深深吸气,视线染上冬日野原般荒芜的灰。
阿衡……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对方似乎露出一个扭曲的冷笑,转瞬消散于蜃气似的泡影罅隙中去。
“啊,醒了。”他正倚在床边托腮凝视着他,神色里似乎带点委屈的意味。
贺宵沉默地凝视他,眸光是早春里融冰的涓流。他似乎很知道自己怎样做能勾起人的欲火,只消眸光流转,不必笑,那样瞧着你,你便无声无息坠入他的猎网中去。
——他之前也这样不动声色地引诱过陆衡吗?
“……少当家。”
他漫不经心地瞥向霍迟遇指间的戒指,死烬似沉默的微微浸水的发梢,视线流水似滑向对方黯淡的、清水与雷光构成的一对荒原一色的眼睛。窗外有不作声的雨,鸟雀遗落在水洗的微光氤氲的窗前一簇灰眼睛似的尾羽。
“阿宵?……”
“——嗯。”
这样的一句后。
他于是又沉默起来,雨的冷光稀释他泼墨似的发尾,隐约雷鸣中是愈发凛冽的罂粟香气了。霍迟遇凝视他,感到无端惊心动魄。他看见他蜜糖颜色的肌肉线条逶迤延入灰沉沉的棉质布料中,那么柔软的、像是整个人都被病气雨气浇透了似的,脖颈水脉似的筋束没有绷出笔直的线来,就那么轻飘飘地倚在那里,就那么静默着,静默着望向他。
他感到心口悸动。
“阿宵……”
同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谁的眼神。属于怎样一个人,一条野犬的,几乎能将人理智燃烧殆尽的极尽冷寂的目光。
贺宵不再看他。
他于是有些微的手足无措,像是少年时初遇。他想伸出手去摸贺宵的鬓发,雷鸣与扑面而来酒气似粘腻滚烫的雨气中,贺宵微微偏过头去,重复道,“少当家。”
霍迟遇便止住动作。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为贺宵掖好被角,开口还是几乎咬上舌尖:“阿宵现在大概想起来多少东西?”
贺宵沉默着。吊瓶里的盐水一滴滴坠下来,窗外雨声洗去喧杂的滴落声响。他额发有点长了,不动声色地遮住冷峻的眉眼,眼睫鸦羽似地垂下来,里面是初睡醒的一重薄薄的水。
于是霍迟遇在此后的数天里也没有再问出什么。因为贺宵一直维持这样的沉默,雷雨也维持了几天,窗外的叶子眼见的枯黄了坠下来,雾霭沉沉的天空像是被雨声缝合。有天他推开门,看见贺宵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绳结将自己束在床头,才意识到粉红女郎的心瘾他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戒去。
贺宵看见他,下意识地用被子掩了一下磨损过的手腕。霍迟遇隐约觉得高兴,觉得他是在自己面前想要表露出最好的样子;又无端生出些疏离感来,大概缘由是他的眼神。
“阿宵想要药吗?”
霍迟遇坐在他床头,百无聊赖的刻意悬空双足。贺宵被他晃得有些蹙眉,但他是沉默惯了的人,倒也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又垂下眼帘,轻声问,“为什么不杀了我?”
“阿宵对我的心意应该再清楚不过。”
贺宵顿了顿,半晌轻声说,“为什么又要找我回来?”
霍迟遇眉眼间便激出一抹凛冽的戾气来,他鼻腔里哼出一声笑,“那些擅自丢下阿宵逃命的废物,已经全部都去死了——我可是找了阿宵好久,阿宵怎么一点也不想我?”
于是贺宵回避了他那些情真意切的玩笑,只是神色倦怠地向内倚了一下,额发垂下来,清水一样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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