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没有植物的陪伴,是孤独的。”母亲死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进了太平间,太平间,很奇怪的名字,那时我以为是地方设在太平县的原因,后来才知道,全中国所有医院的停尸房都叫太平间。如果死法得当,我也会在某天被推进太平间。齐玉露如同槁木死灰,白天僵卧在被窝里,夜晚就坐起来,在书桌前写日记,郭发这次决绝而去给她带来的打击比上一次直接爽约还要大。“爸,上次郭发师母和王大姐说什么了?你再给我说一遍。”齐玉露不哭不闹,可就是不再上班,柳山亭的电话一律挂断,三餐照吃,只是比平时少一倍,每一天都要问一遍父亲,关于和郭发交涉的蛛丝马迹。“王继红说,万碧霞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说郭发睡过头了,看你照片觉得你面善,一看就是个好人,所以要约你再见一次。”齐东野不厌其烦地说,每一次回忆,都尽力添加一些细节,似乎这样就能让齐玉露开心一点。“这肯定不是郭发的原话,郭发才不可能看得上我。”齐玉露把钢笔尖戳进指肚里,蓝色墨水顷刻间渗进皮肤,与鲜红的血滴相融。“姑娘,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你这样爸害怕。”齐东野想了很久,胆怯地说出口。齐玉露粲然一笑“爸,我没疯,我也不是因为郭发。”夜晚,关节处的疼痛扩大至遍体,如潮水一般漫上来,四肢如堕冰窖,恶寒从骨头缝儿里侵袭而来,冷汗打湿了床褥,齐玉露蜷缩在被子里,周身打着摆子,牙关战栗,她死死咬住被角,难以抑制的闷哼还是传到了隔壁的房间。齐东野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奔忙,从他私藏的药箱里拿出药瓶:“姑娘,听话,张嘴!”齐玉露不住地摇头,将雪白的药片全吐出来,齐东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咋就这么犟!”杯里的温水泼洒了一地。“我……说了,我再……也不吃药。”齐玉露断断续续地应道。齐东野害怕她那副表情,他无法违拗女儿的心意,只好将自己的药箱收起来,倚坐在卧房门外,陪着她苦熬。“我梦见我妈了,我妈跟我说,她想让我去下面陪她。”齐东野抱紧女儿:“睡吧,睡吧,好孩子,以后爸都依你……”\\那一次失败的相亲以后,郭发忽然颓靡起来,脊髓里仿佛被抽走了什么,空洞的脑海中大概进了太多水,有波涛荡漾,齐玉露那张淡淡的脸总是时不时窜上来。他抽烟抽得越来越厉害,掌心的老茧都被烫掉。“你有心事儿了,郭发。”杜建树说,暧昧地打量他。“屁的心事儿。”郭发不屑地说。“你别修车了,你修修你自己吧,”杜建树瞧着他不修边幅的脸,胡茬青黑,头发蓬乱,“你瞅瞅你这样子。”这种挥之不去的念头无疑是漫长的酷刑,像在黑板上刮指甲一样抓心挠肝。基因里罪恶的分子,正在作祟,郭发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比恶心——你是这辈子没碰见过女人?这样你就忘不了人家了?狗日的。可是幸好,郭发拼命检视自己,他对她,还没有那种龌龊的邪念,她像一团柔雾,老是在心头笼罩,平淡如死水的日常中,在黑咕隆咚的小世界里修车之时,她会变成底盘小小的螺丝,在他的扳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回到家,她化作头顶悬挂的风铃,总在微风拂过时作响。他的卧室很小,可是有一个鱼缸,他的其他陈设有些邋遢,只有鱼缸擦得锃亮,像是镶嵌在窒息空气中的剔透世界,有灵活的、斑斓的生物在游弋。他几乎集齐了所有花色的金鱼,有一对鱼,总是相伴而游,像是他和她,齐玉露是那只白色的玉堂春,而自己则是那只火烧火燎的铁包金,他决定了,那只白的就叫小馒头。又在胡乱神游了?郭发掐了自己一下,从可怕的意y中苏醒过来,他打开窗,月亮是一弦浅笑,夜风穿过身体,心里有股热血在涌动,咕噜咕噜,像鱼在吐泡泡。\\大世界花鸟鱼虫市场里,暑气蒸腾,天空赤晴,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洋乞丐聚集的街上,风琴与圆号的乐声都失去欢快,沉得发闷。齐玉露顶着一把遮阳伞,在瓦连京的面前停驻下来:“你认识郭发?”“你说郭小八?”瓦连京停下手里的风琴,“认得,这条狗就是他的。”齐玉露欣喜若狂地掀开自己的裙摆,纱布上洇着淡淡血红,可见那日这犬兄的咬力非同小可:“你看,你给我咬的,你真坏!坏狗狗!”老黄狗恹恹地趴伏着,呈现着难得的温顺,半吐长舌,任凭齐玉露百般抚摸,也不动一下。瓦连京警告道:“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怪不得那天郭发能制服它,”齐玉露无所顾忌,问道,“为什么给你了?你怎么认识他的?怎么叫条子呢?”瓦连京不禁侧目:“小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齐玉露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砸在他脚边的礼帽里:“问题没有钱多。”瓦连京受宠若惊:“回答你之前,我得问问你,你为啥对他这么感兴趣?”齐玉露很不耐烦,可手上的抚摸依旧温柔,又扔进去几张钱:“快回答我,我上班要迟到了。”“是因为他从狗嘴里把你救下来,英雄救美,你要以身相许啊?”瓦连京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少看点武侠小说吧,小姑娘。”
“cao!你狗日的讲究我呢?!”一声沙哑的笑骂破空而来,齐玉露猛地扭头,是郭发,上身白色跨栏背心,下身牛仔短裤,腿毛浓密,有些外八。她慌忙以伞遮面,剧烈地绞着手。“你来的正好!有女孩儿正打听你呢!”郭发侧首,忽见一地珍珠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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