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支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过长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埋着头的头发阴影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走。”
“……不想被打,就赶快滚。”
一个一个字吐出的话语,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决绝地咬紧了后槽牙。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当着许多人的面,被陈山警告说他要揍我。
城郊街区巷道里以打架不要命闻名的陈疯狗。即使短暂地被男人掌控,软着身子当过一段时间发情的母狗。但总归是本性难移,见到前主人对它好意招手,都要疯病发作扑上来咬两口。
我不在乎他是否是一只衷心的狗,但这样的反抗行为确实让我有些挂不住脸面。再想起他出现后给我带来的种种麻烦,小芳和我人生的种种异常。
我的怒气渐渐变得不可遏制。
但我环顾周围,那些原本坐在街边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陈山的追随者们。现在纷纷抚着拳头,拧着眉头虎视着我,他们的怒火燃烧在空气中,气氛一片焦灼,就等陈山一句话点燃它,好让他们能得愿以偿地群起而攻,好好给我个教训。
特别是那个红毛,我害怕他像前两次一样不守规矩,一上来就掐我的脖子,从头至尾一直用余光在观察他的举动。
他被陈山扇我的手的举动惊到,忘记了扑空了我的愤怒,转而紧紧地盯着陈山。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陈山说完刚刚那两句话。
然后才像是想起了我似的,用骇人的愤怒目光紧盯着我。他穿着无袖破洞衫,露出坚实的肌肉,用强硬的气势压制着我。
“呵呵…呵哈哈……”
太过紧绷的精神,太过焦灼的氛围。
还有低着头,在我面前依旧保持窘迫的陈山。
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次倒是长胆子了,陈山。”
那些混混望见我笑得得意的样子,虽然愤怒的样子不减,但气势却弱了几分,人群中传来零星一两声小声的议论。
在红毛警告的视线中,我靠近陈山低着的头,凑到他耳边对他轻轻说:
“喂,你啊…不怕我跟他们说,你是个人妖的事吗?”
“放宽心,我不会说的。”
“不过啊…下次恐怕就没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他的身体从我叫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就哆嗦起来,后面更是扭着脖子要逃离我的声音。
我不管他到底听清没有,移开头对他眯着眼笑。
他抬起头,对上我嘲笑他的视线,但也只是一瞬。
他扭开头,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依旧是那副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看了太多次,让我都看厌烦了,他不会说话的蠢笨模样。
最后还是红毛先开了口。
“还不快滚…!”
红毛把滚字说了一半,又咽回肚子里,转过头走了。
人群中焦灼的气氛也因陈山的举动而尴尬冷却。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城市的地平线是看不见夕阳的,天光渐暗,迷蒙的夜色爬上街道。
身后传来破碎的对话声,大概是关于就这么放我走了吗的问题。
我穿过长长的废弃街道,听见背后陈山的声音散在空气里,他和红毛说话,叫着他“刚子”,又补了一句那人的全名,叫什么我没听清。
这个外号我听小芳提过几次,大概是他们俩班上经常逃课的一个混混,还挺受女生欢迎的,跟陈山和小芳关系不错,好像家里还有几个钱。
我不在乎他这个毫无价值的烂人的社交圈子,也不在乎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来头。
但他应该为他最近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为他惹恼了我付出代价。
城市,拥挤的人流,推搡着在公共场所和公共交通工具上摩肩接踵,人们挤在一起,费力的腾出一片狭窄的空间给面前亮着光的手机。
但在郊区的月光下,老旧无人的废弃工业区小巷里,却空旷而安静。
只有月光照上巷边长长的杂草,藤蔓蜿蜒爬上巷子两边的墙壁,挂在旧居民楼的阳台上。居民楼的阳台上,塑料的窗框崩出裂痕,绿色的旧式玻璃破碎得不成样子,墙皮也脱落得斑驳不堪。唯一的生气,可能是钻进墙壁和窗框的裂隙里的苔藓植物带来的。
不知去向的住户,只留下不知何年何月被彻底遗忘在阳台上的,洗的发白、晒得僵硬的旧衣服。在习习夜风下鼓动着经年不变的风声。
一天从头至尾,只有只手可数的人走过的小巷,是混混们最爱的消磨时间的场所。
治安不好的片区,游荡的青少年人,像尸体一样地拖着步子,像蚂蚁一样地集群成堆,像野兽一样地冲突斗争。
过着迷茫的生活,在满地的碎玻璃碎纸片烟头中捡起——虚假的尊严,转瞬而逝的尊严。
但在月光下,入夜时。最是残忍的夜,遮掩住白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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