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捉进渔网里扑腾的鱼,被网线磨破了细嫩端庄的鳞片,后来在案板上甩着尾巴垂死挣扎,像是给即将迎来的死亡隆重地配乐哀悼自己。胤礽沉默而寡淡地面对这样的康熙,他亲手刀刀雕刻的由皇父底座撑起的艺术品,浑身披着因重新创造而被他私有的痕迹。
仍在天真地吐泡泡溅点点的鲜血尚且不明生命的凋败近在眼前,疼痛汹涌至麻木后阴魂不散地绕转着身躯,在康熙完好或破损的肌肉间煽动起鬼火,让迟暮的英雄在地上残碎地抽搐。胤礽的双手郑重地抚摸过那些焦黑固化的疤痕,如同一个痴迷工作的精湛的艺人在同他最得意的作品依依惜别,来自于何种折磨指尖一触便可跃然心间。施虐的因子在焦躁的血管里躁动,却向生命流失的闪光时刻敬畏地拜下高昂的头颅。
康熙仅剩的眼珠无规律地颤动着,不时直直穿刺天际或追逐无数个光点般丢弃焦点,渗白的胡子、眉毛与鬓角轻抖着银色的年轮,残酷的摧磨让他的黑发被岁月吞噬得太快,惨败的面颊已然形销骨立,衬得那睁大的眼球格外庞大不甘。他怔忡苍白的神态在胤礽内心深处泛起一震颤栗,一恸伤悲,鲜知愁苦为何物的前皇太子沦陷进黑深黑深又刺骨冰凉的海,冷淡自傲的面容下轻轻漾开海洋般宽宏的惆怅和不舍。类似的情况有太多次,唯独这次痛疚最钻心,几乎让胤礽想流泪,现实状况也在告诉他,这回康熙是真的要死了。
实际上这是一次失误,胤礽本以为他处理得当,康熙不会意外地像这样大出血。或许是胤礽习惯了皇父佳于旁人的体质,以至于高估了康熙的承受能力,也或许是康熙绝望之中一心求死,还可能二者皆有,但现在已经全不重要。弑父的罪恶在实际发生时敲击不到胤礽的心房,胤礽单膝跪在阿玛身侧的血海里,脑海里眼里只有康熙。
他把康熙的手攥进掌心,发现这只手僵硬冰凉得可怕,凸起的强韧骨架因瘦削愈发硌人不说,甚至已经局部变形浮肿,发黑的指甲窝里新的指甲才脆生生长了一点点,粉红如襁褓中花骨朵般富有生机的婴儿。胤礽发现康熙死得太早,连一片完好的、健康成熟的指甲都没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难过袭击了他的眼眶,酸热着他的眼睛,啮啃着他的喉咙。现在后悔当初某些狠招或许不该用,已经迟了。
康熙的喉咙里反复着迂回的抽气,伴着濒死的轻呵声,好像喉头梗了张铁丝网般窒息又沙哑,最后挣扎的微弱声音如同残破的老灯般断续摇晃,到胤礽耳里却似撕心戚寂的久久鸣叫,余音绕梁。胤礽手里握着的手指轻微痉挛着,这无意间的惊动如同蜻蜓点水即飞,与康熙无助的神态一起磁铁般吸引着胤礽。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皇父具有异样的无可替代的美感,纵使垂死也如神灵般熠熠发光,惊心动魄。
胤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康熙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为这醉心又注定昙花一现的情态美刺骨地哀恸,等反应过来时,面上不知为何坠了清泪,身体已然被情感的波浪推进秘密造访多次的桃源,在软糜颓败的深窟里起起伏伏地摇曳着。被熏红了的康熙弓起腰振战起来,柔软脆弱的腹部在高处颠簸,含混地蹙眉、将头左右甩动,开裂的白唇翕动着吐出咝咝的急促音节,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胤礽平淡中强掩悲痛欲绝,深颤一口气,让自己的节奏和缓下来,不忍惊扰了欲超脱于人世时的庄重美感,如同钟楼上一柄沉着而忠实的撞木。康熙平静下来,仅剩鼻翼仍在促然地收合,眉眼不时被撞得一紧,而生命力流逝的安详已经在他惨白的容貌上缓缓覆盖起隔绝于世的霜,痛苦的淤血每从他体中晕出去一抹,他身上返天神龙般的圣洁感就多一分。胤礽终没忍住,加快了震鼓的频率,低吼着解放了自己。抬头一望,血肉相连的神龙的庄严明洁分毫未沾瑕疵。
然而那光芒终于挟走了康熙,康熙通体白得像一张裹在骨头上稍加装饰的纸,遍身的鳞伤与缺口如同晕染开的优雅墨迹,尚未褪色的艳红以蔷薇的美貌装点其间,交织成一副尚还温热的水墨画。全身不时发生的抽动大幅度退潮,只剩几个残留的浪点还在波动,不久,这幅立体画就将塑型、定格,将喜怒哀乐永远留在胤礽的记忆里。
胤礽看得痴了,甚至忘了与桃源分别,康熙被他占据着去了另一个世界,死在与他的亲密接触里。胤礽对康熙的暴欲与毁灭源于不可明说的罪爱,康熙满满当当揣着最鼎盛的爱走了,也算混沌地满足此生。
温热似鲜活的躯体仿佛未永别于世,一场大梦笼罩下来,将父子俩罩在纵横交错、抵死痴缠的命途里。胤礽不再流泪,只觉十分恍惚,好像心上暗生致命的毒瘤模糊了与世界的链接。他扮皇太子成熟庄重了一辈子,此时却赌气般赖着康熙不愿走,毕竟那个会跟他闹孩子脾气的大人已经不在了。
胤礽试图再次敲响那口钟,再听一听亲自拍奏的哀悼曲也好,然而天地间只有寂寥空空荡荡地响着,胤礽仅听到回音无声的波纹而已。
胤礽滞愣着,任由安静在身边低唱。
不知几曲演毕,他想着罢了,退出来抱着吻了吻康熙的额头。抬起头,胤礽一个晃眼,似乎见到死神的衣摆在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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