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才是嫖客,却活像被轻薄了的大姑娘,明明他才是再三拒绝的正人君子,却悔地好似是自己在对着林瑾上下其手。
他果然夺门而出。
林瑾看着少年的背影闷笑出声,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怜可爱的少年呢?笑完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流星在他的世界一闪而过,眩目的光只有一刹,眼前仍旧是看不到头的黑暗。
他弓着腰顺着床沿瘫软下去,身体激灵着一下一下地打着摆,脸上病态的潮红愈发明显。
那颗被他混着血咽下去的春药有些过于烈了。
好在,总算是把那混小子打发走了。
韩爵从房门里窜出去,无头苍蝇一样从楼上撞到楼下,撞翻了个端着汤水的姑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迷茫地抬起头来。
那姑娘也正抬眼,眼里来不及掩饰的不满甚至带了些凌厉,唬地人一愣。
她被撞地坐倒在地上,却依旧把那汤端地极稳当,只撒出零零散散三两点汤水而已。
他认得这姑娘,正是方才被他雇来照顾穆和的那位,叫银绣。
“抱,抱歉……”他理亏。
“无妨。”
银绣看着他,眼神却古怪极了,想笑不能笑似的。
韩爵后知后觉地审视自己,忙把死死护着前襟的手放下来,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被林瑾压皱的衣裳。
像是刚刚从登徒子手里虎口逃生的大姑娘。
似乎是觉得脸面尽失,慌张到无处安放的手故作镇定地拢回袖子里,指尖触到纸张截然不同的触感,三魂七魄总算是归了位。
他脸色沉下来,毛躁和慌乱一瞬间从他身上抽离,耳边的轰鸣声消了音,远处的丝竹管弦声和走廊两边的房间里发出的呻吟浪叫这才清晰起来。
他从一场飘忽绮丽的梦里回到现实,这才发现最重要的事还不曾解决。
可此时他已经找不到回去林瑾房间的路了。
于是他问银绣:“我方才出了厢房就走岔了,姑娘可知道,浩玉的屋子在哪里?”
他讨了个巧,问的不是云锦,是浩玉。
银绣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那双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神几近审问。
她今日讨了照顾那小公子的活计,逗傻子逗地很是顺手。
可惜也就安逸了不一会儿,那花名唤做欢奴的圆脸儿就着急忙慌过来寻她,说云锦出了事。
她将那粘着她囊声撒娇的小醉鬼交给欢奴暂时照看,匆匆往云锦房里赶。
赶到房门口,却正撞上揣着银子出来的老鸨。
“今夜有人点了他,姑娘自去服侍你的主顾去罢。”
她们都是楼里摆的器物,只要主顾下得去嘴,满身的裂纹也误不了伺候客人。
于是便只好回去。心里却盼着今夜里点了云锦的客人能温和些,他如今早已经不是十七八岁耐摔耐打的年纪了。
却不想点了云锦的是这位公子,更不曾料到他脱口而出就是云锦的小字。
从她们的家族倾覆,到如今拢共八年。足够一批一批的新贵换下旧族,足够很多从前“慕名而来”赏玩潦倒公子的嫖客玩腻,也足够年轻一辈的少爷们,将再不被爹娘提起的他遗忘在童年的角落里。
剩下还能记着他的,不是有旧恩,就是有旧怨。
他们都是罪妓,赎不出救不得,重见旧友故人只平添悲戚。
一别不见才是体面,她们知道,故人们也知道。
于是打着“故人”的旗号找上门羞辱人的,大都是一些有意无意之间结过仇怨的人。
她目光复杂,却到底只能叹一口气。
“公子随我来罢。”
浩玉二字并非假名,韩爵心里莫名一喜。
引路的银绣蓦地停下来,他急急收了脚,好险没撞人姑娘身上。
他们停在一处厢房前。
“正是此处了,公子。”
“他如今伤病缠身,银绣便只好越俎代庖,替他求公子怜惜。”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求人时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可怜讨巧,说罢,她垂了眼福身,沉默着看那双金丝锦缎回纹绣鞋跨过门槛,那门就不轻不重地阖上,留下一句急匆匆的“自然”。
韩爵掩上门,再三定了心神转过身,却只瞧见床中间一块微微隆起的被子。
他迟疑片刻,细听才发觉床上传来的呼吸声略重,好像压着痛。
是身上的伤在疼么?
“你还好么?”
他柔声问,却换来一声似哭非哭的悲鸣。
韩爵心里一揪,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林瑾通红的一张脸。
被子里闷地慌,林瑾额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子,顺着消瘦的下巴流进锦红的被子里,洇出一片深色。他好像难受极了,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方才还发白的唇现在像抹了胭脂,三两声呜咽被他反反复复在喉间吞吐,只泄出两声微不可闻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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