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商人低贱,可商人的智慧同时也是刁钻无穷的。若非杜掌柜解惑,便是让簪缨想上一年半载,也绝想不到这上头去,登时自惭无知。
她点头记在心里,而后未曾回头地对那伙计道,“请御史夫人到茶坊三楼上座歇息,清一清场,我清清静静地请顾夫人喝几盏茶。”
沈阶望着女郎侧脸,微微含笑。
金屑茶坊本钱足,格调高,隻纳名流贵客。坊中三层楼阁,若说二楼已是清贵已极,那么三楼雅间便是非皇亲国戚、高僧名士不敢登楼。
并非有何禁製,只不过在十几年前,此地有过一场集何氏家主、王氏五郎、谢家才女、卫氏十六、高僧法显弟子、小仙翁葛稚川之族孙在列的挥麈清谈十局,听得楼下士人如痴如醉,余韵绕梁三日不止。其后,便有了
约定俗成,谁认为比这几人才学更高,身份更显贵,方可登楼,要不然,便是隔墙撂娃娃——丢人呐。
此桩雅闻逸事,也是令这间小小茶坊水涨船高的原因。
虽然后来公认谈玄第一的卫十六投军去了,让许多清流名士大叹不值,也不妨这规矩一年年延续下来。
所以当方氏听说有人要请自己登楼时,三分诧异之外感到七分兴奋。
要知道她那官拜御史中丞的夫君,都还无缘登上三楼呢!
其他夫人们见茶坊掌柜亲自出面,神色为难地请她们下楼时,都大感受辱,当即怒了,“我等花了银钱来吃茶,何以赶人?!”
那掌柜的是个圆滑人物,躬身便笑:“贵人们肯赏光小店,是小店蓬筚生辉,然则茶者,吃的是个清,静,和,寂,伴着瓦棺寺禅钟,好品出一二分禅意,更是受用无边。若因争端吵嚷致使清茗失香,仁雅失和,岂非得不偿失?”
心中却想:店里煮茶的金屑泉水,全倚仗着唐记每日从外郡汲取新鲜的泉水送来,顶头上宪发话了,那是开玩笑的事么。
然他若是露出那等市侩嘴脸,像黎氏、公孙氏这些贵妇圈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依。偏偏掌柜的谈吐风雅,有理有据,她们再闹下去,可不就坐实了泼妇之名?隻得扫兴而去。
却到底是平生第一回 被店家往出赶,心里憋屈的不行,又不能学方氏那个张口就骂的粗鄙样子,隻好在下楼前狠狠剜了方氏几眼。
方氏反正觉得狠狠出了口气,心头大快,对这些恶婆娘回以妩媚一笑,倩然登楼。
不多时,一辆简雅的青缯小车停在茶楼下。
簪缨上楼,与顾元礼的夫人方氏相见,福身见礼,微笑道明来意:“方才听说夫人因我的缘故,与旁人发生了些龃龉,这都是小女子的不是。夫人却公心高义,还替我说话回护,特来奉茶一盏,敬请夫人赏脸。”
方氏生得肌骨丰腴, 脸若银盘,是个面有福相的年轻妇人。她见了簪缨,早已喜欢, 忙不迭还礼:
“有劳小娘子费心,这如何好意思。方才我亦不曾说上什么话, 那群得势不饶人的,竟似要吃人,还要多谢小娘子替我解了围。”
簪缨回以一笑,二人便对坐款谈。
簪缨也不刻意说什么,只是聊些家常话。喝完茶,方氏觉得这小女娘颇合眼缘, 诚邀簪缨去观斗鸭。
“何为斗鸭?”
“小娘子不曾看过?”见这谈笑从容的小女娘也有茫然的时候, 却呆气得可爱, 方氏咧唇笑道,“哎呀呀,那个可有意思了!”
簪缨确不知斗鸭为何物, 左右无事,便随她去了就近的斗鸭池。
建康依江傍水,一大盛产便是鸭子, 故京人喜食鸭, 做法更是层出不穷。蓄养的鸭子吃不完,自然便衍生出新奇玩法。
斗鸭之所却不忌讳男女同席,只见那水池栏杆外, 观斗凫的妇女不在少数。簪缨被方氏拉住手,挤进去内围, 耳边充斥着喝彩鼓劲的喊声。
但见几对肥硕的大白鸭正在池子里捉对扑翅搏斗, 溅起水花如雨。
簪缨目不转睛, 新鲜地看着这野气十足的场景,从最初的懵懵然,到后来也品咂出精彩,跟着笑了好几声。
“小心水花入口!”方氏在栏杆外一边下注,一边拍栏喝彩,一边给簪缨解说,一边有经验地用纨扇遮住小女娘的樱桃丹唇,简直快活乐无边。
一直到两人分别,方氏回了家中,她还美滋滋地回味着那几场酣斗。下值的顾元礼回府,方氏忙不迭将中指上新得的金刚石戒指晃给他看,“今日我斗鸭赢的!”
顾元礼自己褪了官袍,交给女使,一眼看出那枚戒指不是俗物,声音古板,神色和气,“赢了谁的?”
方氏笑眯眯:“是唐氏那位缨小娘子。”
顾元礼听妻子如此说,目色一动,细问缘故。
方氏便一五一十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顾元礼听罢,先不问别的,拉住方氏的手问,“那些人欺负你了吗?”
“也没什么,左不过是说我言行粗鄙,不识体统的那一套罢了……”方氏娘家在岭南是种荔枝的大户,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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