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洲伸手,握住帕子一角:“不用,我自己来。”“你?”钱青问,“我刚说什么来着?你若还想要性命,这几个时辰就别随意起来折腾。”秦鹤洲无奈,却又实在不愿清醒时让旁人为自己擦身。钱青刚要开口,前院便来了侍从,说韦秋忽然起了热,请钱青过去瞧瞧。初春气候不定,伤风起热是常有的事。听见韦秋有事,钱青立刻坐不住了,起身将帕子塞到了赵鸣筝手里就要离开。走前朝赵鸣筝说:“别管他说什么,替他把血擦干,瞧着点若继续出血,立刻去前院找我。”赵鸣筝来不及应下,钱青就已跑得了无踪迹,里间只剩了秦鹤洲和赵鸣筝两人。秦鹤洲说:“把帕子给我,我来吧。”赵鸣筝面露笑意,弯身将已微凉的帕子放回热水里揉了几下说:“少爷派我伺候公子,况且公子身子如今这样,我哪有让公子动手的道理。我虽不知公子是生了什么病,但钱大夫既然说了,公子还是歇着别动了。”说罢未等秦鹤洲拒绝,便掀开了盖在对方身上的被褥。被褥上已浸得全是血迹。赵鸣筝再度不自觉地皱眉,掀开秦鹤洲的衣袍,发现不光亵裤,秦鹤洲的双腿上也全是血痕。“怎么弄的?”赵鸣筝问。秦鹤洲一时羞愤难当,抓上赵鸣筝手中帕子说:“我自己来。”赵鸣筝松了帕子,抓住秦鹤洲的手腕,手指搭在脉上,片刻后问道:“你有孕?”“你懂医术?”秦鹤洲反问道。 缘由赵鸣筝没有想到秦鹤洲会再度有孕。当年的小产本就令秦鹤洲元气大伤,加之自己这些年的在其饮食药材中做的手脚,更是让秦鹤洲寒毒入体,几乎已不可能怀胎。这孩子,像奇迹,也像嘲弄。“你会医术?”秦鹤洲问道。赵鸣筝随口扯谎说:“会上一些,但不多。少爷幼时身子不好,我们这些侍奉在左右的,总要懂些皮毛。”秦鹤洲不再多言,也无更多力气同眼前人讲话。他仍因差点失去这个孩子感到心有余悸,已经恢复如常的腰腹处,甚至还残存着方才那场疼痛的影子。真可笑,杀过那么多人,也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过了而立之年,忽然变得心软起来。秦鹤洲看着周秦弯身,替自己擦干腿上血迹,随后周秦确认了没再流血,又去拿了一床薄被替秦鹤洲垫在身丨下。“钱大夫说你暂时不能起身,没办法给你更换被褥,你先垫着忍忍。”
秦鹤洲生硬地道谢。看着周秦在忙碌的时候,他恍惚透过周秦看见了赵鸣筝。从前在羽春时,赵鸣筝也是这样照料自己。那时赵鸣筝装得无忧无虑,秦鹤洲看着赵鸣筝,好像自己也全然没了忧虑。“这孩子怀得很辛苦吧?”周秦忽然问。“确实。”秦鹤洲淡淡说道,“也怪我,身子太弱,护不好它。”秦鹤洲躺得久了,身上不舒坦,稍稍侧身面对着周秦。周秦目光扫过他的小腹,那处遮在锦被下,看不出隆起的弧度。“那为什么非要留下它?”钱青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秦鹤洲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自己和眼前这位周秦,相识也不过几天,对方贸然询问,令秦鹤洲略有不悦。为什么要坚持留下这个孩子?其实秦鹤洲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无论是否有这个孩子,自己都时日无多。也或许,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在杀死另一个。秦鹤洲说:“反正无论有没有它,我都活不了多久。”“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周秦问。周秦的话令秦鹤洲感到恼怒,差点失去孩子的后怕也在瞬间涌上心头,他冲对方大声吼道:“滚出去!”而周秦只是柔和地冲他笑了笑,朝秦鹤洲说:“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事请立刻喊我。”房间里回归寂静,秦鹤洲才稍稍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态,或许不应该朝着周秦发火,但周秦的话无疑戳到了他内心的脆弱,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失去了这个孩子会怎样。似乎也不会怎样,只是伤心而已。其实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秦鹤洲的伤心是后知后觉的。那是半年后,四门主不知从哪里将一个幼童带回羽春。这本是常事,一如他当年带回赵鸣筝时那样——总要有人传承衣钵,即便入了羽春这等鬼蜮,也不忍一身武艺数十年后随自己烟消云散。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见到秦鹤洲时,叫了一声楼主,便怯怯地躲在四门主身后。秦鹤洲的心脏就在那时痛了起来。本来他也该有这样一个孩子的。会说会笑,依恋地攥着自己的袖子,叫自己爹爹……可是现在身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赵鸣筝过来寻他,见到四门主的小弟子,目光也停留片刻,生硬地移开了话题。秦鹤洲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他其实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个孩子。或许之前模棱两可的想法都不对,他留下这个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和普通人一样的家而已,想要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永远依赖自己,永远不会对自己拔刀相向的亲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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