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隐隐作痛的伤提醒他不堪的往事,裴书锦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看向远处,低声道:“江湛,不是曾有容的孩子?”梁川用扇子敲着手心,摇头道:“那孩子是去年三月出生的,自然是项映晚的,但后来不知怎的养在了曾有容屋里,更对外宣称是曾有容的孩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自是不言而喻。”“家宅不宁,妻妾相争,不说曾有容,项映晚刚生了孩子不久,柳霏烟也才过门不到一年,三哥就托病在蓬莱别院避事将近一载,只回过江府那么两三次……啧,要我也头疼,还不如随她们闹腾去。”裴书锦蓦然想起上元节那日清风茶楼里闲论戏文,他本以为他们是戏外人,没想到竟连戏中人都不如。就如江怀雪所说,世上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始乱终弃刀刀见血的故事那么多,戏台上演的,已是些世间难得的真感情。江怀雪辜负的何止一人,便是在他辜负的人中,自己也不算有名有姓的那个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裴书锦嘴唇干裂,面色苍白:“这一载朝夕,眼瞎心盲的竟是我,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江怀雪。”梁川起身略显生疏地给他倒了杯茶,裴书锦十指也都上了药,捧着杯子都有些艰难,梁川面上浮出一丝酸楚,他伸手想触碰裴书锦的脊背,看到那隐隐露出的伤痕,终是握住拳头放下了手。“他对你不是全然没有真心,我去蓬莱别院谈淮河东道那笔生意,江家十几个掌柜整日为了四五个点的分成轮番扯皮,离开时我想试试三哥,用东道水库的承建权换你,其中利益可不是黄金万两能比的,没想到他竟动了气……”裴书锦十指略微颤抖地放下杯子,轻咳一声:“你是真心要换的吗?”梁川摇着扇子笑得心虚:“我是真心可惜你明珠暗投,可我又不像江怀雪一人独大只手遮天,我那家中兄弟争得厉害,要是真换了,家里人少不了要缴我的权,一顿毒打也是有的……”裴书锦本就为和缓气氛同他说笑,闻言也只是摇头浅笑了一下,并没有太过在意。梁川脸上黠笑意缓缓收敛起来,他看着裴书锦瘦削的肩膀,这是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甚至过于单薄和苍白,他知道裴书锦承受了多大痛苦,遍体鳞伤几乎让他置于死地,但却没见到他的一滴眼泪。梁川自裴书锦耳廓处缓缓抬手,将他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不知是说笑还是真心:“裴书锦,现在也不晚,你要是跟了我,这仇我就帮你报,来日方长,他江家我也不是惹不起的。”裴书锦只当他是在说笑,略微抬头从远处的镜子望见自己那副了无生气的苍白模样,愣了许久,低头哑声道:“便是从前,我这个人也没什么意思,遑论现在,意气全无,与个废人无异,就不要再提那些了吧。”
梁川闻言面色一冷,像是读懂了言外之意,竟有些莫名恼怒:“又是这种狗屁托词!不还是放不下江怀雪吗?!他到底哪里好,那样机关算尽之人,全都待他忠贞不二,他便值得性命相托吗?!”一向嬉笑怒骂的纨绔公子哥儿梁川竟莫名其妙就变了脸色,他一向三哥长三哥短,口不择言时却好似对江怀雪颇有怨怼,裴书锦不禁都露出了意外之色。梁川自觉失态,很快恢复如常,合拢扇子,懒懒起身往门外去:“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好说了,竹庐的大夫会好好照顾你,你曾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了你,算是两清了。”进了五月,天气越来越热,裴书锦的伤愈合得有些慢,他略微能活动以后便给自己配了不少清热解毒和镇痛生肌的药,竹庐的大夫这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同行,且是个水平颇高的同行,对他的伤势和日常用度更上心了些,连带着对他的经历也更好奇了些。可裴书锦不愿提及任何往事,他眼下什么都不想再理会,他态度平和,但很少开口说话,只是一心吃饭养伤,像个没有血肉的木头人。梁川没有再来看过他,他后来知道,这里是扬州西郊凤凰山脚下,离金陵很近,离蓬莱别院也不算远。山中不知岁月长,他没有什么事好做,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复一日地承受伤痛煎熬,伤还未好全,下地仍有困难,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夏日莲花开得正盛,竹庐不远处就有一渠,他屋中单调,大夫的小学徒摘了些莲花放进他屋里的水盆,雅淡的几抹粉色在水面游荡着,裴书锦愣愣地望着,倚着床头坐了一晌午。他想起他遇到江怀雪的那个午后,一方扁舟藏于十里红莲,他只顾沉溺于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忘了红莲业火足以焚身。时至今日,他万念俱灰,但心中仍有些隐隐作痛的期待,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他憎恶那种感觉。六月初,裴书锦终于能下地行走,只是左腿腿骨再难复原,日后要靠右腿承重,且他身型清瘦,腿也比常人要偏细长许多,跛足就格外明显。裴书锦给自己做了竹杖,草草收了东西,大夫看他想要离开,劝道:“你的伤才刚好些,不宜奔波,你这是急着去哪呢?”“没事的。”裴书锦做大幅度的动作仍有些困难,稍显笨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装:“也好得差不多了,留在这里也是给大家添麻烦,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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