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敬重相爷,多年不许他行跪拜之礼,寻常小事,亦不准我等拿去他面前啰嗦,就连上回去三阳宫,还特特叮嘱,要我在行宫旁边,单为相爷建一座别苑,以便往后朝夕相顾。”
天使亦是满面哀痛,深感昔日熟人渐渐凋零。
“奴婢上半夜耽搁在王府,没瞧见,听说圣人得了消息,捶床大哭,说朝堂上空空如也,又问老天为何这么早就夺走相爷,令她老人家饮恨。”
众皆垂泪,李显与韦氏也跟着叹息了两句,礼送天使出去,回来与武三思拱手道别,也无心坐轿子了,默默相扶走回枕园。
李仙蕙等皆身披大氅站在门内,迎上来问,“是谁?”
韦氏道,“相爷过世了。”
“啊——”
李仙蕙垂眸凝思,这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显拍拍她的肩头,一语不发拉韦氏去睡回笼觉。
李真真打起呵欠。
“虽是丧事,相爷高寿,也算喜丧,只圣人心里不好过。”
瑟瑟问。
“二姐要跟二哥商量么?我虽不中用,陪着说两句话总成的。”
李仙蕙失笑,细细解释给她听。
“没有什么,我是在想,上回监国,重润与魏侍郎已有交情,此番交接,有利。只魏侍郎人望尚浅,难以借他集聚人心,早知如此,前日听说相爷病了,便该去他榻前拜师。”
这可是刚死了人呐……
瑟瑟愣怔,难道二姐不尊仰相爷么?
况且白天才见过狄夫人,从她脸上哪看得出相爷病重至此,他们围着圣人说笑时,她正在忧心如焚。
李仙蕙探头往角门望了望,没看见司马银朱熟悉的身影,心底便浮起一丝疑虑,转头看瑟瑟张口结舌,便叮嘱她。
“相爷的丧仪要大办,梁王和颜夫人得忙两三个月,我的婚事等等再说,你还是要在笠园办?”
瑟瑟脸上绷得紧紧的,强压下为狄夫人生的一丝凄凉。
“总之不能让张峨眉如愿,不然我们家成什么了!”
李仙蕙摇了摇头,正色纠正她。
“你这话说得重了,我再再教你,世人并无高低贵贱,只在时势,眉娘出身不高,但心性坚韧,处事果决,往后必有成就。”
瑟瑟不懂为什么二姐总是维护张峨眉,皱眉反驳,却被李真真拽住衣袖。
“其实根基浅薄,非要在富贵窝里搏成就,未必是件好事。”
李真真脸上带着温吞地笑,双手拢了拢衣领,风真是凉了。
“重润瞧不瞧得上她还在两说,而且太孙的婚事,谁都要掺一脚,我瞧你也不必太把她放在心上。不过枕园挤死了,你搬走,我地盘儿还大点。”
瑟瑟看看她们两个,忽听一连串哒哒的马蹄声。
正是旭日高升的时候,万丈霞光齐放,司马银朱窄袖小衣,肩扛白披风,一阵风似卷下来,纵马踏上青石台阶上。
“你们都知道了罢?”
她放松缰绳,俯身抚摸白马脖颈,不许它嘶嘶鸣叫。
“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近来颇不安分,屡次攻击契丹、奚、黠戛斯诸部,拓土已至咸海以东。他的使节常驻神都,方才突然求见,提起当年,突厥为国朝平定营州,有功而未论赏,请求将女儿献给宗室。”
李仙蕙大吃一惊,果然今夜不止相爷这一桩事。
“他有功劳是六年以前,怎么这会子讨赏?况且当初并非不赏,我记得封了他做归国公并左卫大将军,虽是虚衔,他也不曾来京驻防,但一应禄米土地、俸料,例同实职,远超其他部落,就是那个使节在京料理。”
司马银朱哼笑了声。
“生番野人,哪有信誉?别说厚着脸皮讨赏,去岁他还放任手下南下侵扰,劫掠河北道数十万牛羊,数万人口呢!朝廷下旨责问,默啜睁眼说胡话,只说是他认的义子私自行为,与他全不相干。”
李仙蕙平了平气息。
“原来去岁河北道骚乱,也是他在背后撺掇。哼!那回便是相爷出马料理,今日相爷死了,他们便来吆喝,真真可恨!以为国朝无人么?”
“不对!”
瑟瑟霍地转身,东面长窗上已是浮起一层蟹壳青的亮光。
“相爷的死讯,连我们也刚刚得知,那个什么默啜,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遥控指挥?可见是早早吩咐了话埋在这儿,只要相爷生变,使节便可自决。”
司马银朱轻轻一瞥。
瑟瑟这番见解,正与颜夫人一模一样,就连府丞郭元振也做同样判断,她教了她这么久,实是看中她的敏锐,那么剩下的话也不用婉转告知了。
她俯下身,目光在瑟瑟脸上巡视。
“默啜招摇浅薄,动辄扰边,却无力取胜,根本不足为虑,况且相爷骤然去了,六部的堂官还要理一理,所以方才圣人已经决定,不与之纠缠。”
青梅酸甜,有人回味可口生津,有人回味苦涩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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