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四年前,夏末初秋。杨帆本不想弄出动静,奈何搬动行李时不慎磕到桌角,吃痛下踉跄一步,将桌上的几罐红牛尽数扫落在地。这个点儿,出租屋内很安静,大家都在午睡,“哐啷哐啷”的声音听来是如此触目惊心。卧室门被人从里面拧开了,钟黎站在门口。就这么静静望着他。杨帆的脸上浮出尴尬,他干笑了一声:“对不起,我……我只是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钟黎也有些尴尬,摇摇头,想笑一下。结果只是机械地扯动了一下脸皮。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两个多礼拜,再多的情绪,也早在时间的蹉跎和繁重的工作中消磨殆尽。钟黎是三年前进的娱乐圈。那年,她16岁,读到高一,成绩还算不错,在那个小县城里最好的高中念书,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但某日大伯和大伯母却找到她,为难地说,家里的钱只够一个人念书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找个好归宿,全心全意供她弟弟上学。事实上,她收了隔壁村老王家的2万块,打算把她嫁给老王家那个瘫痪的二儿子。钟黎逃了出来,辗转了几个城市,最终来到北京。一开始她是在一些小餐馆做洗碗工,后来经人介绍去片场当群演。她长得好,肯吃苦,逢人就笑,和圈里好久个群头混熟了,大家看她乖巧懂事也会介绍一些活给她。有段时间,她吃穿是不愁的,在东五环这边和几个朋友合租了一间房。是那种大开间,北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南面是阳台,中间的客厅和餐厅是共用的,其余几个房间里住的都是在片场讨饭吃的群演。和杨帆是两年前认识的,当时他因为得罪了一个地头蛇被人摁在胡同里暴打。钟黎擅口技,模仿了一段警车的声音,那帮人一哄而散。杨帆事后笑着说自己欠她一条命,得一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钟黎不开心地说,别人都说,救命恩人长得不好看才要一辈子做牛做马来还,要是长得好看,被救的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杨帆楞了一下,脸慢慢地爬红了。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其实相较于情侣,他们更像是伙伴。在外漂泊的人应该很有同感,太孤独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哪怕并不是多么喜欢对方,也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慰藉。他们就像两棵相依相偎的树,靠汲取彼此的温暖而存活。房门在她面前“砰”一声关上,室内重新归于安静。安静得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还在“哒”、“哒”、“哒”、“哒”地走动。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钟黎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走到窗边。老小区,花坛里几乎寸草不生,偶尔还夹杂着一些已经风干的狗便。停在楼下的那辆保时捷911锃亮光鲜,和这一切是这么地格格不入。她看到杨帆上了车。后座还靠着一个叠着腿看剧本的女人。三十出头,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别了一根木簪,看上去非常地优雅且有气质。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陆曼抬眼,锐利目光在她脸上稍稍打量了一下。她穿一件孔雀蓝无袖高领毛衣,身段玲珑,胸前的起伏如秀丽的山丘,非常大方地展示着,一件女士西装随意披在肩上。陆曼,京圈大小姐,第七代导演领军人物,家里非常有背景,她自导自演过不少影视剧,后来转战幕后,拍摄的影片口碑褒贬不一,但无一例外都非常叫座。圈里人戏称她是“行走的聚钞机”,“百亿票房女王”。钟黎自惭形秽,逃也似的躲回了屋子里。-许是情场失意,这一年,钟黎在事业上却迎来了转机。不久后,经纪人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参加谍战剧《黑白》的试镜。这是大制作,名导名监制,号称投资三十亿,钟黎要竞争的是其中的女三号,一个愚蠢的花瓶美人。这个角色演绎难度不大,但是对外形和技能要求极高,既要长相美艳、眼神天真清纯、身材火辣,还要唱的一首好沪腔小曲。经纪人薛红都对她没报什么期待。钟黎的演技其实不算差,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她在表演上很有天赋,颜值更没得挑。但这个圈子里向来不缺有实力的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不红,连镜头都没有,就算演得好都会被剪掉,怎么会有出头的机会?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钟黎倒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果不其然,钟黎为试镜精心准备了好久,去了片场才发现来竞争这个角色的人竟然比女二号还多。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女一号早就定了影后夏那,女二号人设一般,更有戏剧张力和悲剧色彩的女三号自然就成了香饽饽。她觉得自己肯定要完蛋了,愁得在片场外面打转。为了求个心理安慰,她从口袋里掏了枚硬币出来,往上一抛。结果没有接住,只能笨拙地钻到墙角去捡起来。竟然是人头。她大急:“不算不算!”不忘四下里观望,见没人关注才准备作弊再投。投个硬币宛如做贼,也是没谁了。有人觉得逗趣,没忍住,闷促地笑了一声。钟黎转头望去,发现走廊不远处的落地窗边倚着一位男士,笑睨着她,修长的手臂松松支在窗沿边。他穿衬衣,身量很高,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侧臂弯里。分明他才是那个不速之客,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自在,一双深幽湛黑的眸子平静无波,映出她略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但笑容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曲高和寡的冷峻模样。她心里有点怄,忙摆正表情,不打算让陌生人看笑话。“怎么在这儿?不进去看看?”另一位穿西装的男士从远处款款走来。“不了,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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