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荐已是吓得后背湿透,小心牵一牵太子殿下的袍角,提醒他见礼。
——车上那位,可是敢在皇后娘娘寝宫留下枪刃的恶煞凶神啊。
李景焕紧咬着牙根。
倒是卫觎冷冷开口:“这些年宫里的太傅竟大差了,教得太子见到长辈,不知叫人?”
李景焕被那片薄戾的眼神扫过,心中猛然一凛,背脊被无形的威压逼得一寸寸弯下,咬牙道:“孤……见过大司马。”
卫觎眸底闪过一道血色,“重说。”
轻如羽尘的两字,在李景焕心脏上砸出咚地一声。
他不想在阿缨面前对这个人低头,倘若叫出这声国舅,他将母后置于何地,又将死在岭南的嫡亲舅父置于何地呢?
可卫觎如今手握北府重兵,连父皇对他也诸多容让,自己如今,还无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
忍一时之气而已,留待来日,留待来日——
李景焕额间青筋突起,隐忍地盯着对面,终是揖手:“见过,国舅。国舅是否要送阿缨回宫,不劳贵驾,孤……”
他话音未完,卫觎一声冷斥:“谁是你舅舅,凭你,也配叫我。”
竟是一点不给当朝太子脸面,说罢吩咐一声走,松手撂下帷帘。
李景焕身为天之骄子,不意遭受如此戏弄,当下惊怒交集,又不知卫觎要把傅簪缨带去何处,冲动之下对着车厢脱口而出:“阿缨!他当年差点卖了你,你跟他走?!”
便是这句话,令始终未发一言的簪缨陡然扭过头。
于是在帷帘落到底之前,李景焕终于等到了车中的女娘转头看向自己,终于捕捉到她一现而逝的面容。
看清她眼神的那一瞬,李景焕怔营。
阿缨的眼神,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情绪,不是什么单纯如纸,不谙世事,也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懵懂害怕。
她漆黑的眼眸像一涧雪,透
出干干净净的寒凉。
那其中,是厌恶。
是他从未设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在阿缨投向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厌恶。
任何人都可能离开,只有小阿缨不会走……
任何花都可能生刺,只有她不可能伤他……
帷幕落,目光隔,辚声远,埃风灭。
李景焕还在怔怔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想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厌恶他呢?
“殿下。”李荐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请示主子,“……还等吗?”
李景焕沉沉不语,来回地摩挲腰上佩玉。半晌,忽将目光转向另一旁装哑巴的原璁,气急之下迁了怒:“公公方才见了人,不提陛下口谕半个字,御前吩咐下的差事,这样好糊弄了吗?”
原璁乃御前的总管,不是东宫的奴才,与方才纳头便拜的姿态不同,他只略一矮腰,赔笑道:“奴才该死,不能为君主解忧。可殿下也当晓得,连陛下对这位公爷,从来都束手失策的。”
李景焕盯他半晌,慢慢从牙缝挤出一个字,“等。”
许是早起不曾进食的缘故,用力咬出这个字后,他的脑袋晕了一晕。毫无征兆地,一片火光闪过李景焕眼前,滚滚浓烟里,闪电般划过一角熟悉的宫楼匾额。
太子猛地睁大瞳孔,“何处失火……”
李荐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四望,郊外的青山渌水一片清幽祥和,他莫名道:“殿下,并无失火之处啊。”
“孤恍惚了……”李景焕捏一下眉心,缓了缓,哑声道,“就在这里等,我不信她不回来。”
车队继续前行,簪缨悄悄地看了身旁之人几眼。
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隐蔽,卫觎收敛起对外的生冷,神色散漫开,“信他的话?”
“不信。”簪缨立即道。她见识过太子的绝情,如今对此人除了厌恶,别无他感。回思过往种种,她都奇怪,自己为何会毫无保留地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遑论再信他说的任何话。
“只是我记事晚,小时候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她轻声解释。
像昨晚春堇说大司马带她爬树的事,还有今早那匹体形吓人的白狼,簪缨通通都没有印象。至于李景焕嘴里的“差点把她卖了”,她自是不信的,可想必是有一桩什么事情发生过,才会有此一说。
将这些端倪合在一处分析,倒描摹得大司马像个爱吓唬小孩子的人。
可是他怎么会呢。
“识事晚有福。”卫觎侧头,下颔绷出一道遒逸的轮廓, “放心,没想卖你。”
簪缨迟迟地应了一声。
她不是担心,只是可惜,没有那段记忆。
然她性情内敛,人家不想多说,她也不好再问东问西,垂眸又摸起一块米糕,默默送进嘴里。
卫觎却不知怎的看了出来,见不得她垂头耷脑的样子,看她真想知道,徐徐放下书简,“不是甚么大事,十年前我离京时,原想把你一并带走。”
簪缨不敢相信地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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