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朝,皇帝回到太极后殿,一把摘下晃得他头晕的冕旈,只道了一句,“围城打援,谁教她的?!”
语气似笑似怒,又带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他怕宗室出面打压传言会适得其反,本想装聋作哑让此事随风过境,皇后那儿受点非议便就算了。
却没想到愈演愈烈,王氏……也敢公然与他的心意逆着来。
王氏!谢氏!卫觎!这些都是脑后生反骨的,可阿缨……她是最通情理的孩子,她不该同他们一道来为难朕啊。
“叫太子过来。”
李豫黯然半晌,最终如此吩咐立侍一旁的原璁。
李景焕听闻谕旨时,正在内殿遣散了下人,自行给臂上换缠一条新的纱布。
系好后,他面无表情拂下袖管,熟练地点燃一片沉香,驱散屋内的血腥气。
去前殿之前他特意绕到显阳宫,立在母后寝殿的珠帘外头,没多走一步,淡问:“母后今日愿意承认了吗?”
这几日来,他每日只与庾氏说一句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庾氏也不知是为卫觎留下的阴影吓的,还是被这亲儿子气的,短短几日,瘦骨支离,气色越发不好,连心酸都有气无力:“你……是不是不定母后的罪便不肯罢休?”
李景焕听见她的控诉,转身便走。
他每日躲在显阳宫里的好母后还不知道,如今要给她定罪的,并不是他。
臂上隐隐作痛,疼痛带走了年轻蟒服男子一身热气,李景焕寒冷的心里突然便产生一种厌恶,对母后,也对体内流有她一半血脉的自己。
他日日夜不成寐,夜夜回想着从前阿缨说过的一句话,两小无猜时,他曾问她,心目中视他何如?她答,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
当时他没懂。
何以小时候他晚间去找她,她常对他顺手带来的糕点情有独钟?
何以每一次打雷,她总爱“发脾气”吹熄蜡烛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这么明显的事……何以母后颠倒一说,他便全部都信了。
他没来之时。
那个女孩该有多害怕。
李景焕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四肢百骸如灌铅,撑着来到太极西殿,见了父皇,他冰冷的目光一刹锐利,生怕多看父皇一眼,那句“您是否早也知道”便会质问出口。
李景焕咬着牙低头,佯作无事地跪下,“父皇找我。”
头顶是一道低哑又无奈的声音,“北府军甲围城不动,建康城中物议沸腾,如今的关结所在,还是阿缨愿不愿站出来为宫里说句话,西郊蚕宫还是公主册封,必得送出去一样了。”
之前簪缨在乐游苑上口出狂言,索要蚕宫时,李豫还只当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景焕闭了下眼,对于父皇的妥协,他竟不觉得意外。
这一闭目,眼前又闪过两年后父皇躺进棺中的面孔。
父皇身子一身康健,突然暴毙的原因,据
他反复思索,应是长期进服五斗米教张道长上贡的丹药所致。
前世父皇一病,京中便生了乱,直到他登基时依旧左支右绌,这一世,他要劝父皇戒了丹药,给他留出更多积势筹谋的余地。
还有前世他登基后的事,总似有一团火光在眼前模模糊糊,想不真切。
他还须想法子再见到阿缨,早日想起来那些事……
他要巩固地位,要挽回簪缨,要对付世家和卫觎——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输在眼下。
李景焕紧了紧牙关,低头缓声道:“儿臣以为,两样可一起送去。最好的结果,阿缨留下后者,与皇宫重修于好,不过现下看来……”他自嘲苦笑一声,“次等的结果,她两样都留下,便是母后名节受损;再次一等,她只要蚕宫,便等同坐实了外界流言。”
而最坏的结果,是她两样都不要。
既不要宫里的服软,也不要宫里的示好,那么她想要的,便是要付出更大代价的东西。
皇帝显得很意外,没料到之前死活不肯答应册封阿缨的太子会改了口风,迟疑一下,“你当真舍得?”
李景焕都不知父皇问的是他舍得哪样,心头自嘲,右手在左臂上狠狠一抠,点下了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
“父皇,儿臣听说,那道教的丹药进多了不好,您莫不如召太医查看一番,停一停……”
皇帝一愣,破天荒重斥道:“胡说!小子无知,天师炼出的药饵是长生圣物,岂容你诋毁,出去!”
李景焕还欲再言,皇帝已气得拂袖背过身去。
……
就在宫里拟旨的时候,檀棣终于从水路姗姗来至京城。
这位三吴巨富来得一个招呼都不打,径自到乌衣巷拍开新蕤园大门时,阖府人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时下簪缨正在东堂的书案边,一身家常装扮,慵懒夹笔捧颐,向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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