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舒芙那边,她自回了府后便一直待在楼中,草草沐浴过一番,舟车劳顿的困乏便泛上来,连阿笺从大厨房提回来的消夜也没顾得上吃一口,倒在枕上就沉沉睡去了。
丑初,窗牖处起了些许轻微的响动。
时隔多日,再回到她的闺房,占摇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感受。
少年屏住呼吸,蹑足朝内室走去,越过了锦屏,终于见到一痕浅浅的人影卧在雾青帐中,心跳便没由来地快了几分。
他先去了樊川,知她不在,猜想她大概回了家,又快马赶向长安,将马系在了城外,依旧用轻功避开了巡夜的武候,这才寻到了永乐坊舒家。
他途中碰壁,又估不准时辰,几怕天亮了,这样他就来不及见她了。
——幸而天公眷顾,还是叫他赶来了。
少年敛坐在她床前的脚踏上,轻轻拨开珠帐。
秦岭上的月亮既淡且凉,照到了长安城中,却显出些温吞柔亮的味道。
少女的脸靥依在淋漓月光中,雪白肌肤中浮出点淡红,便似枝头一点梨白的花也醉倒在月色中。
他慢慢勾住她拱出被沿的手,低首将额头抵在她柔嫩的掌心中,觉出她的体温蔓上他自己的皮肤,这才微感心安。
此番南下,他便在途中也要耗去半月余,更不知战事几时休止,归期就更加遥遥无定期了。
他看人的眼光有些刻薄,总觉得她身边那几个亲眷没有一个好人,即使这时被占青说动,愿意先跟她们回去,一颗心也还悬在舒芙身上。
倒是占隐元提醒了他,他人虽要往南疆去,却可以留一样东西保护她。
只是这样东西非人非物——
他十四岁那年,堂姊占玉衡正式被祖母选作下任族长,并且亲自领她去神山祭拜,以告诸先祖。
这是众族人所知的事,但除此以外,占摇光偶然间窥听到一件事——
神山蛊洞里的蛊王长成了,这蛊名曰护心蛊,非是寻常的虫蛊、药蛊、念蛊之分,而是附于饲主心头,有替其主化毒挡灾之效用。
这蛊十分罕有,莫说汉人,就是本族人也多半不知,只有每代族长口耳相承。
堂姊被选为了继任族长,祖母自然将这一代的护心蛊予了她。
那时占摇光尚年少,被耶娘所弃,仅有个祖母用心抚育他,他就将一腔孺慕情全给了祖母。
可直到那天,他才真正晓得,他和堂姊在祖母心中的分量截然不同,宠和爱亦有区分。
他独自跑上山,枕着湿润的风睡了一觉,自己也不晓得哭没哭,只知道天黑以后,他幽幽醒来,心底愈加不甘,便也偷去了一趟蛊洞。
谁知这一去,竟真叫他察觉有异。
护心蛊世所罕有,一代往往只诞一蛊而已。
但那一年竟是罕见的双生,只是另一蛊过于羸弱,几乎要顷刻湮灭了,祖母为堂姊择定了护心蛊,并未留意到异象,头也未回地离去了,他则后一步进来,小心翼翼将这蛊留下了。
占摇光轻轻摩挲着少女的食指,借着月色再窥她一眼。
有护心蛊相护,他便等同有两条命,护心蛊一出,他便再无多余倚仗。
但他身无别物,唯有性命相托。
少年垂眸,视线久久凝在少女莹润的指尖,忽而从腰篓中抽出一柄小刃,拿刃尖在她指腹上割开一点小口,立时便有殷红血珠沁出。
舒芙梦中忽觉指尖刺痛,迷迷蒙蒙便要睁眼去看,身子却突然被人搂抱住了,即使在梦中也温暖出奇,她来不及细究,便又沉沉睡去。
占摇光坐在床头,使她微微靠在自己怀中,又用刀刃割开自己整只手掌,大片鲜血汩汩溢出,他不敢多耽误,连忙垂手下去,轻轻握住她的食指。
其实护心蛊相传,本是在在两人手心各自划开半指口子,但他实在狠不下心那样对舒芙,干脆只在她指尖蛰一个小口,把自己手上的血口子划深些便罢了。
少年额角直跳,心口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似有什么一寸寸剥离他的骨血,他疼得发抖,便不由自主地又将她搂紧些许。
他身上发起凉,瘆人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只从她身上才汲出一些暖意,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吐出一点淡白,像鱼洁白的肚腹,他才恍然回神,缓缓松开了她。
占摇光下了床,寻来干净的帕子,蹲在床头,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了她的手指,这才转身要走。
临到窗前,他视线无意一扫,突然落在了西间里她的案几上。
她是侍郎千金,吃用都是好物件,案几上摆的都是翠管拢成的笔、烟松制成的墨,便连镇纸和笔山都是洁白的脂玉,只有一只粗陋的草编狸奴端端正正地卧在案上。
他走近一瞧,正是他之前在乐游原上编来逗她开心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将它带回来了,还这样认真地安置在这里。
少年呆呆看着那只狸奴,脑中思绪芜杂,懵懵想——
她连他送的这种小东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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