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六年,孟春时。
当今孙皇后尤爱桃花,自六年前,大历的第二任皇帝崇德帝继位以后,长安人追逐皇后凤仪,莫不以在庭中檐外植桃为风尚。
如此多年过去,自成了如今“春风过十里,遍见武陵色”的奇景。
早春里的天是极高,极蓝的,日光破开轻薄如纱的云层泄下,滚落在将阖未阖的桃瓣里,酿成绵绵密密的春日。
兴化坊徐家于正月廿三举行迎春宴,正是缓歌慢舞、嬉笑莺语的时候,一位妃色春衫的少女却在仆婢的陪护下从角门出来。
她手执一柄圆团扇,将将遮住一张芙蓉面,等急行至一辆青壁马车前才把扇子却开。
婢女阿杏替她打开车门,待她上了车后自觉地想跟上车服侍,却被少女一声冷呵止住了步子。
舒芙已端坐在马车正位,轻摇着扇子,冷冷地乜着车外人。
“且先委屈阿杏姑娘跟着车了,等回到家里自有阿娘发落你。”
阿杏脸色一白,急急上前两步辩白道:“姑娘,婢子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被大姑娘哄骗的,可却万万不敢害姑娘的呀……”
舒芙却不欲听她解释,从车内将门关上了。
阿杏心下凄凄,知道自己在舒芙这里是再没有半分转圜之地了,现在唯有祈求夫人罗氏发发善心,多少宽容她些。
而这事说来,却真怪不着舒芙心狠。
今日徐府办春宴,大半个长安的贵胄及各自府内女眷都到了,本来行酒投壶、游园赏花,真正是宾主尽欢。
偏偏这时候舒芙庶妹的贴身丫鬟禀到她跟前来,说三姑娘不见了,求她带人去找一找。
当时舒芙正与人投壶,刚中了个贯耳,得了满堂喝彩,这时却要把舒芙请走,在座的太太姑娘们自然不乐意,闹着帮她一起寻,早寻到人早回来继续。
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往花园里涌,最后在一水榭里找到了舒芙的庶妹舒茵衣衫不整地跟一男子依偎在一处。
这要是个旁的男人也就算了,毕竟大历初立,民风开放,不过丢些人,备一副嫁妆打发她嫁了遮掩便是。可偏偏那人却是舒芙的未婚夫梁之衍。两人十一岁那年定下的亲事,这两年都要完礼了。
在场的女眷眼神登时就变了,望着她的人中怜惜有之,嘲笑亦有之。
舒芙如被火炙一般,立时涨红了脸,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了事。
而徐家夫人亦是个有本事的,本能地觉察到这里面必有点什么问题。本该在前院由徐家老爷招待的男宾怎么会进了后院?
加之在她的宴会上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的面子也挂不住,于是使人彻查,得出的结果却惊呆了一众人。
这件事还真是有人背后指使,正是舒芙异母的嫡长姊舒薇。
舒薇是原配夫人生的长女,舒芙是继室所出。两人虽不亲近,却绝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舒芙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害自己。
舒大姑娘与舒三姑娘不和,设计舒三姑娘与舒二姑娘未来的夫婿苟合,还让舒二姑娘亲自捉奸。
多精彩的剧情哪,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最无辜的舒芙成了第一丢脸的人,平白挨了许多同情的眼神。
心气儿一向高的舒二姑娘,绝受不了那种饱含怜悯的目光一道道向她射过来,便向徐夫人告了歉,假托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
此刻总算上了车,周遭被车壁遮挡,透不出一丝多余的光来,才叫她稍稍缓了口气。
舒芙翻开倒扑的白瓷茶杯,从小炉子上取下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欲喝。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舒芙手里的茶杯脱手出去,砸在马车木制的地板上,虽没摔碎,却晃了几晃,正正好杯口朝下,翠色如碧的茶汤一滴不撒地全奉献给了地板。
舒芙:“……”
这人呐,一旦点儿背起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舒芙无奈,只能弯腰去捡,预备再盛一杯,却在手指刚触碰到茶杯的那刻,敏锐地听到地板下面传来极细的吸气声,像是人发出的动静。
她惊疑不定,陡然想起这辆马车底下是有个夹层的,寻常用来放些出行常用的器具,大概一尺余高1,足够一个瘦削些的成年男子蜷着腿躺进去!
舒芙心脏跳得飞快,又拎起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飘着热气的清茶,然后往那处地板浇上去。
这回她虽没听到抽气声,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夹层里绝对有个人。
刚才渗下去的热茶发出的声儿,绝不像是滴在马车底部的木板上,更像是滴在人的皮肉上!
舒芙把壶与杯一齐放下,重新拿起她的小团扇,用扇柄在地板上滑动摸索,等寻到了一处微突的地方,便用扇柄扣住,猛地一掀!
没了挡板遮盖,夹层里的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
粹亮的日光从糊了明纱的窗子泄进来,随着马车行动的微微颠簸而晃动着。
占摇光属实没料到她会忽然掀开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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