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芙此时正坐在西间,案上并排放两张笺。
一张是前几日李杪送来的,请她去赴樊川别业的贺楼宴。
另一张则是今晨罗氏专门把她叫到云仙居,亲自递到她手上的。
罗氏将纸笺递给她之后,从李嬷嬷手里接过热滚的茶汤,拿茶盖撇去浮沫,并不急着饮,反倒隔着水雾看着舒芙:“阿芙看看罢,这是梁家郎君递来的拜帖,说过两日登门接你去曲江池游船。”
舒芙心下一噔,顿时想到香积寺那天,罗氏在回程的马车里同她说的,要再找机会带她出去。
那时她就隐约猜到,罗氏仍将她视作梁家妇,千方百计地盼望她与梁之衍重修旧好。
可自那天以后,梁之衍没再登过门,罗氏也没提过出游的事,她几乎要自欺欺人地将这件事忘了。
当时她想开口同罗氏说清楚,那几日她要去李杪的别业小住,并不能与梁之衍出游,岂料罗氏又嚷起头疼,半推半迫地将梁之衍的拜帖压在她掌中。
舒芙无奈,只能将纸笺带回春晚楼。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抉择。
一是回绝李杪,同梁之衍出游,销解婚约的事再徐徐图之,这样,她还能勉强维系与阿娘的母女情谊;
二是照旧与李杪去樊川,到时梁之衍登门不见她,阿娘心底也会有了分明——
自己已知晓她的全部打算,却仍旧反抗了她,约同于抵触了她做母亲的权威,届时她颜面被扫,本就有些僵硬的母女亲情兴许要滑向一个更为难堪的境地。
舒芙盯着两张并排摆放的纸笺看了很久,双眼一眨不眨,渐泛起一股干涩的酸意。
“喂,”占摇光坐在房梁上远远看她,不知何时从哪里拈来一截杏花,嚓一下掷在她桌上,“你为什么又要哭?”
舒芙闻声,下意识阖了阖眼,果然涩得发疼,眼前止不住地泛出泪光。
少年便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在她对首,持起桌上花枝掉了个向,用柔软的花瓣一侧对准她的脸颊,轻而又轻地扫了扫:“不要哭嘛,有什么事为难,你告诉我,我替你做。”
舒芙脸侧轻痒,目光移向他,轻声道:“胐胐,今晨我阿娘把我叫去了她屋里。”
占摇光“嗯”一声,并不插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将这个给了我,”舒芙把梁之衍的拜帖推到占摇光眼前,“这是梁之衍的拜帖,说要带我去游曲江,可我心里知道,他是要借这个机会来求我宽宥,想叫我放过迎春宴的事,从此还是乖乖嫁给他做妻子。阿娘心里也一定知道,可她为什么还要叫我赴约呢?”
“因为你阿娘就是想叫你继续同这个人成亲。”
舒芙口中发涩,顿时有泪落下来:“为什么呢?她明明知道这个人有言无信、品行不正,为什么还要偏帮着外人来欺负我呢?”
她滚烫的泪砸在他手背上,占摇光心口一紧,缓了片刻,却仍然道:“因为在她心底,这件婚事兴许大有用处。”
有一些反复的旧创,需得狠心揭开,才有重新作痂痊愈的可能。
“比我这个亲生女儿更重要么?”
占摇光直视她的双眼:“阿芙,在这世上只要是人,都难免有亲疏缓急之区分,譬如我祖母……我还未同你说过罢,我并不是你以为的什么少主,真正的继承人其实是我堂姊……”
少年将手往颈后一垫,语气状似浑不在意,实则目中早已晦暗冷彻一片:“小时候我也觉得她将我疼在了心坎上,她给我取小名,亲自给我讲蝴蝶妈妈的神话,我以为这就是爱护了。可后来再大些才知道,她会带去祭祀的人只有我堂姊,又例如这回同大历结盟,她想推出来和亲的人也只会是我……”
“阿芙,”他又叫她一声,“我们在她们心中兴许有些重要,却没那么重要,总有些人事要排在我们之前的。”
屋中登时一寂,只余风声穿过,顷刻间就融入青天碧日当中。
“那是你祖母,不是我阿娘!”舒芙避开他的眼睛,朝窗外晴空遥遥窥一眼,忽而道:“好凉的一阵风……我想起来了,阿娘当时是说头疼,兴许又着凉了吧?所以她才没听我讲话说完……”
“舒芙,”他甚至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出声截断了她,“这话你自己信吗?”
舒芙一下瞠大双眼,愣愣看向他。
他几乎从未叫过她的全名,这一声无异振聋发聩。
她不是傻子,阿娘身体不适有几分真假,她当然能感觉的到,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那是她的生身母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仰赖的人,忽然有一天,这个全心仰赖的人却要做一个将她推向深渊的推手,她疼得肺腑都要蜷缩起来。
于是她只好一遍遍为阿娘找借口,企图说服自己,阿娘并不是不眷顾她,只是不明真相、只是身体不适、只是……
她无数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这一刻,被占摇光直白地戳破了。
舒芙脸色逐渐褪白,眼眶却红作一圈,泪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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