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的心再度被提到嗓子眼,声音干涩认命地答:“是。”
“叫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的名字。
只不过彼时他宿醉刚醒,整个人仍处于懵懂混乱之中,昭蘅胡诌了个名字骗他:“春梅,我叫春梅。”
“奴婢昭蘅。”昭蘅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李文简转过身给老公爷喂药,昭蘅僵硬地退至一旁,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屋子里又恢复方才的热闹,李文简一边喂药,一边和安国公寒暄。
这一番折腾下来,昭蘅已经没了看安国公的心思,如今只想李文简快点结束喂药,她好早些逃离此地。
“今日怎么不见阿临,他不是最爱热闹?”安国公环顾一圈,没有见到最疼爱的曾孙,笑道:“他一向喜欢你,要是知道你来,肯定早来了。”
“他现在三天两头往东宫跑,没少去麻烦殿下。”安元庆道:“前几天一早就说要去找殿下请教功课,我拦着不许,他还犟嘴说是殿下准许的,让他有不懂的就去问。”
李文简笑笑:“阿临这几年进步很大,下个月和叶太傅南下巡盐,回来之后我打算把他先放去翰林院历练。”
安元庆和刘氏闻言大喜,立时磕头谢恩:“谢殿下恩典。”
“也不全是恩典,这几年他在国子监每门课业都是榜首,远超他的同窗,足见他是可造之材。只不过翰林院清苦,他可能要吃些苦头了。”
安元庆急说:“我安家乃是武将出身,骨子里流的是武将的血,男子汉大丈夫,不扛刀不扛枪,去翰林院拿笔头子算什么苦!”
老国公捏了捏额角,安家当初顶多算半吊子武将出身。当初先帝的大军被困怀溪谷,九死一生,在没有任何援军的情形下,安家六子召集乡野志士,无奈从戎。也真是难为他们一群文弱书生,被迫持刀上马,带着三万手举菜刀斧头的山野村民冲去怀溪谷驰援。
李文简道:“既然舅父不心疼,那我就让叶太傅放心操练他了。”
安元庆诚恳道:“有劳殿下费心。”
李文简微微颔首。
“阿临多亏了你。”安国公感叹一声。
李文简喂药的手顿了下:“当初的事皆由我起,他是因为我才遭了那么多年的罪。”
安国公道:“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对了殿下,年前行刺你的刺客抓到了吗?”安元庆忙岔开话题。
安元庆的一句话,立刻让昭蘅脑子里嗡的一声。
“没有。”李文简道。
安元庆愤愤道:“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胆敢在万寿节那天在宫里对殿下下毒手,抓到之后一定要抽筋剥皮,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李文简颔首,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昭蘅身上,道:“是该重罚。”
昭蘅心全然凉了。
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应被抽筋剥皮、五马分尸的刺客。
彼时李文简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追问她的身份。为了逃离,她趁他迷糊不备,拿起案上的梅瓶朝他后脑勺敲了去……
遥远的梅瓶穿越时空在她脑子上砸开了花,昭蘅耳朵里尽是嗡嗡之声,浑身的血液冲到了鼓膜,把外界的声音都隔离开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连捏着托盘的力气也无。
刘氏见她纤细身姿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问道:“是不是侍药间太忙?累着了?”
昭蘅勉强朝她弓了弓身,后背冷不丁冒出冷汗,道:“多谢夫人关心。”
想否认,却又下意识地点头:“是有一点。”
刘氏待下一向温和体恤,对东宫的宫女尤甚,温声:“累了就先回去,药碗我等会儿让人送到侍药间。”
昭蘅一向循规蹈矩,若是往常,她定然不敢将自己的事情假手他人。然而她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每一刻她都有如芒在背的恐惧感。
她苍白着脸无力地向刘氏福了一礼,见四处无人注意到她,便捏着托盘绕着人群退了出去。
她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李文简却听见了,他用勺子搅动碗底剩下的汤药,小巧精致的勺柄在他指尖轻轻转动。
李文简的视线从漆黑的药汁上移开,望向昭蘅消失的方向,忽的不怒反笑。
昭蘅回到侍药间之后,放下手里的托盘,就往炉前坐着了。
炉子里的火正旺盛,昭蘅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似乎方才的事情已经抽去她身上所有温度,血液都凝滞不动了,只愣愣地僵坐着。
过了一会儿,刘氏身旁的侍女送药盅回来,她看着发神的昭蘅:“贵人若是身体不适,早些回去躺着吧。”
昭蘅没有推辞,她委实没有气力再干活,恐惧凝在空气中,将她紧紧包裹。
她起身回了屋,连炭火也没生,慢腾腾摸向冰冷的床上。她无力地拿起被子,将自己包裹住,便再也动弹不得,木雕泥塑似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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