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孟彰说,儿怕辜负了自己,怕自己会面目全非,连儿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孟昭、孟显和孟蕴虽然不知道孟彰他们在说的什么,但他们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原本闲聊的声音渐低,乃至到最后寂然无声。
他们将这一处空间留给了孟彰三人。
儿其实很怕。
人会懈怠,会满足,会自我诓骗乃至是自我麻痹。
只要自己能吃饱穿暖,只要眼前满目皆是繁华盛景、耳边尽是夸赞推崇,人就总会传递给自己一个信号
情况还没有那样糟糕。
我完全不需要着急,可以再缓一缓。
时间是一种错觉,空间也是。
孟珏和谢娘子目光碰了一碰。
孟彰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它们总在告诉人还有余量。
时间说还有下一刻,空间说还有很余裕
孟珏和谢娘子也都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待着。
在这些错觉里,人就容易错判。孟彰说,错判时局,错判形势,错判他人,更错判自己。
然后,在这些错判中,一步步走上绝路。
谢娘子隐了叹息轻声呼唤:阿彰
孟彰凝神看她:可阿母,儿怕的甚至不是那绝路,而是迷途。
儿怕自己会在那迷途上迷失,以至最后变成一个连儿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厌恶憎恨的人。
谢娘子的双臂几乎都要将孟彰给圈起来了。
孟珏不似谢娘子那样担心,或者说,担心都被他给遮掩起来了。
会怕其实是一件好事。他说。
孟彰的目光动了动,转过去看他。
天道茫茫,人道渺渺,鬼道冥冥孟珏说,你看,道是无尽的。而我们却是细小又孱弱。
偏就是这样渺小无力的我们,要去追逐那磅礴浩淼的道,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畏惧?
不独独是阿彰你,孟珏很认真,也很坦诚,就是我和你阿娘,也不敢说一点惧怕都没有。
知道得越多的人,就越是心存畏惧。
可下一瞬,孟珏却是笑了起来。
但怕又能怎么样呢?他说,怕,难道就甘愿停下来吗?!怕,难道就甘心束手就擒、闭眼等待着终结的到来吗?!
孟彰面上的情绪一点点收敛。
人心有七情,人念更是繁杂。惊惧、担忧、害怕、畏怯、憎恨都是发自人心的人念,它们可以被斩断,也可以被忽视,却不应该被彻底否定。
真正的无畏者,从不是宣告自己不生畏怯、未有忧虑惊惧,而是去承认,去接纳,然后去战胜它。
孟珏和谢娘子含笑等待着。
他们相信孟彰能够做到。
阿彰你也是做不到的。孟珏说,你也会向前走,那就走吧,别要停下,也别要抛弃那畏惧、那害怕。
走到迷途上也别怕,谢娘子接过话,你在你的身上、心上,更在你的道里。就算短暂的迷失了,你也总是能找回你的。
孟彰早已经成年,不再是会被成年人的宽慰骗到的孩童了,可当他听到孟珏和谢娘子的话,心里仍旧不免生出许多踏实来。
可以吗?他问。
当然可以。孟珏和谢娘子同时笑着回答他。
如果失败了呢?孟彰又问。
那就再找回来。他们也还是这样平常地回答他。
孟彰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他沉默许久,却还是问道:如果还是失败呢?
当然还是要再开始啊。孟珏和谢娘子即便猜到了,也仍旧如此回答他,那样地理所当然,就像不需要任何理由。
孟彰低头沉默良久,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能这样理所当然?为什么能这样坚持?
以血脉联系起来的因缘会随着肉身的衰败腐朽而了断,以温情维系的因缘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淡忘而疏远淡化,世间没有那么多东西永恒不朽。
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非常、非常深厚的因缘也一样。
为什么他们就能一遍遍地尝试伸手呢?一直不放弃呢?
孟珏和谢娘子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要说是为了你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想来你也不会相信,谢娘子说,你一直看得很透。
甚至可以说是看得太透了。
所以我们直说的话,你应该也能理解。孟珏接过话头,没错,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
为了你们自己?孟彰若有所思。
孟珏回答他:当然。叫你们几个一直在劫数里沉沦,可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你们几个,一直在劫数里沉沦
孟珏似乎不知道他自己的话里到底透露了多大的信息量。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不在意。
谢娘子也道:所以阿彰你看,我们都还没有问过你们几个的意思,就要来渡你们,这如何又不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呢?如何又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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