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沈拂菱所推演,接下来的几日均是连绵细雨。
元君白起身,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棂,在朦胧树影中,遥望在风雨中摇摆飘动的碧水幽莲。
他的手随意搭放在窗台,若是近看,则可以看到几乎隐匿在层层宽袍长袖前的细小银针。
他立了一会儿,唤人进来。
娴月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声响快步而入。见他吹着风,便过去将窗户拉上,温声劝道:“殿下,夜里风冷,仔细腿上旧伤复发,还是少吹风为宜。”
元君白浅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回身坐下。
娴月为他倒茶,垂眸之时,看到案几上未下完的棋局,大抵猜到他这是有心事了。平素,他若在雨夜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为了静心,没有不下完的道理。
她垂手立在一旁,过了会儿,便听到元君白问:“班姑娘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娴月应道:“听朝云讲,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不大爱出门,成日里关在房间里。”
“嗯。”元君白应了一声,连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未碰,拔了手上插着的三根银针,起身往门口走,“去看看。”
*
滴答。
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溅落在石阶之上,绽起连绵盛放的水花。
班馥跪坐在案几旁,一笔一划地雕刻着手中的小人,可她右手又痛又麻,需要精确雕刻之处下笔就不太尽人意。
往常她最爱听雨夜滴答之声,能让她静心。
可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反而有些烦躁,在又一次下手过重,几乎将小人的半边脸削去之时,她默认看了眼掌心这个几乎看不人型的木雕,挫败又懊恼地丢弃在一旁。随即,又从桌上随手捞过一块短木,重新雕刻起来。
浮香端着漆盘进来,上头放着一碗甜汤,正冉冉盛腾着热气。
见她片刻不停,依旧埋头在苦干,忍不住出声劝道:“姑娘,这几日您闷在屋里头,都不知雕刻了多少物件儿了,不如歇歇吧。手上的伤好了又裂,如何经得起您这样操劳啊?”
“我没事,”班馥吹了吹木屑,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去歇着罢,不必侯在这儿了。”
浮香将甜汤放在案几边,矮身跪坐到她身前,用试探的口吻说道:“姑娘,前些日子朝云姐姐提及太子殿下最喜食这道牛乳甜羹,今日小厨房做了,您可要试试?”
“我不爱吃甜的。”班馥眼也未抬。
她惯来喜咸辣之味,浮香也不意外,顺着提议道:“那……要不给殿下送去?”
班馥雕刻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笔:“殿下若是想吃,自有身边的娴月姑姑操心,我去献什么殷勤。”
浮香急道:“殿下好几日未曾来抱春阁了,姑娘如今待在东宫,又未被赐下实际的名分,若是再被殿下冷落下去,往后如何是好?”
班馥微侧坐了身,不吭声。
“姑娘便是嫌奴婢多嘴,奴婢也要多说一句。姑娘素日不争宠,可这东宫里,可不止住着姑娘您一人。奴婢听人说,芳撷阁那位,这些日子已然是动用了虢国之力,在宫中走动关系,想让殿下抬她做侧妃。她是虢国郡主,身份本就不低,保不准真能如她所愿呢?”浮香满腹担忧,“她若是做了侧妃,姑娘当如何自处?怎么姑娘也不见着急,不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筹谋?”
……筹谋什么?
越说越离谱,她来这儿,又不是为了爬他的床。
“我知道你满心为我打算,”班馥摩挲着手里的木雕,纠结地说,“可是你不懂,我对殿下……是仰慕、是敬重,我没有存什么其他的心思,自然不想去争什么名分。”
看着浮香一脸不赞同与困惑,班馥挠了挠头,解释道:“就像……就像你看着神庙中的神像,你会心生冒犯之心么?”
纵然有那么些时刻心旗摇动,也只能证明男色祸人。
浮香问:“那为何安美人侍寝,姑娘心情不好?”
班馥滞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我……我那是觉得,她与殿下不相配罢了。”
“……那不提安美人,奴婢还是不明白,不管是对殿下是爱慕还是仰慕,您既已入东宫,不做殿下枕边人,那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报恩之人。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反正这离国细作,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倒不如由她来做,还能保他周全。
即便是,他压根儿不稀罕她的蝼蚁之力,甚至反过来担心,她没有能力自保。
班馥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觉得跟她无法解释,囫囵道:“就做这个选侍啊,殿下给我派什么活,我便接什么活。”
这是把离国太子当成了东家,把自己当成了做工的伙计?
浮香霎时被她说的话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廊下。
元君白负手静立,神情隐匿在黑暗中,叫人察觉不出半分情绪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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