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齐寅侧过脑袋与她对视,神情懵懂,对危险浑然不觉。
脉象微弱空泛,筋骨柔如草茎。北堂岑伸出手,思忖片刻,最终选择迭起双指,贴上齐寅的脖颈,蹭了蹭。她不敢用沾满鲜血的掌心触碰这样羸弱而纤细的肢体,早已数不清的命火如流沙般过于她的指隙,她从很早之前就习于跟人保持距离了。
尽管能够理解边峦,北堂岑却并不赞同。她觉得齐寅很好,乖乖的,傻傻的,胆子小小的,成日不知道想什么,在乎的也只是她们眼中细枝末节的事,施尽解数、不遗余力地扮好陛下分配给他的角色,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生活。这恰恰是未经沉痛、不受加害的表现,为什么要讨厌他呢?在阵前奋力搏杀,肉薄骨并,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苦难的含义离世人远去么?
众生无辜,不应苛责,像齐寅这样柔弱的生命闲为自在,寿补蹉跎,心堂总也还是干爽的;而她浑身透湿,腥风血雨兜头盖脸,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国土数乱,灾害频起;多诸衰恼,怖惧逼绕;地狱无间,她当先入;向里向外,逢祖杀祖;忧悒尽除,悲恋俱忘;悉得受乐,俱同生讫;罪苦众生,始得解脱。
创造一个没有外部威胁的盛世,手足相抵,生死与共,以血肉之躯阻挡一切兵厄。她是认同陛下的。
“直呼全名不大礼貌,以姓相称乏于尊重,你有表字么?”北堂岑收回手。
“嗯。”齐寅点头。关内侯的动作轻微,嫌于暧昧,让他感觉痒痒的,此刻故而脸色微红,窘迫不安,很是可爱,说“仆家表字锡林。”
当时看胎象,觉得是个千金,兰芳卿娘遂为他取名齐姜,谓之生者尤良,通达神明。结果生下来是个男孩儿,无奈便择取了‘锡林’作为表字。《地镜》中记载勘矿之法,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姜,下有铜锡;山有宝玉,木旁枝下垂,谓之宝苗。既已有了锡林,又何愁生不出小姜?
“锡林。”北堂岑喃喃了两遍,点头。她能看出来,比起朝夕相处的父亲,锡林更眷恋母亲,提起表字,眉眼中全然是孺慕之情。兰芳卿娘的家庭内嫌雪深厚,那函谷郡公确也不好相与,行事做派是将母亲、姊妹作为人上人的恶习学了个十足,北堂岑实在不愿跟他打交道。
听说陛下奏请庄宗禅位的那天,是函谷郡公帮助自己这二姊取得了后宫的控制权。他召见北宫守将等夫婿儿男,谓曰‘皇姊逐君侧之恶人,城中人荒马乱,吾妇杳无音信,倘若罹此大难,吾家荡然不复矣。汝等不过吾旧时宫仆尔,吾将相随九泉,汝等岂宜有妇?’遂杀校尉数十,大开城门,将他二姊迎进北宫——彼时的齐兰芳正在府上听着曲儿、叼着青团养胎,她临盆在即,一早起来,看见街上都是亲王府兵,便晓得她这好夫婿实在雷厉风行,什么该惹的、不该惹的祸统统都惹了。反正她也无所谓,肚里揣个孩子在鬼门关前徘徊八个月,还差留个‘到此一游’的题跋吗?
好在姐弟情深,经过此事,陛下仍然十分疼爱函谷郡公,愿意提携他。他既是男子,便重用他的妇家,给他的儿子挑个立下了军功、掌握着事权的姎妇,凡事也好商量。正因得到的是宠信与嘉奖,郡公才会滋生出热望和野心。北堂岑又不傻,将军饮马强摁头,不喝也得呛两口,郡公的心野不野跟她何干?天下都是人姐姐的,与其为难锡林,逼迫得他摧眉折腰、愁容满面,倒还不如她自己识相。陛下也教过她,御下之道,一是同甘共苦,二是想人所想。待下属尚且如此,何况夫侍呢?
“回了趟家,见了母父,锡林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关内侯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齐寅一怔。倒不是他有什么话要说,而是他父亲有话要他对关内侯说。在齐寅的理解中,侯姎割了产业给他,他是该回馈侯姎的,即便在物质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侯姎最近心结沉重,他总该努努力,不说为侯姎排忧解难,让侯姎心情愉快些也是好的。父亲却让他向侯姎伸手,为他许家的表亲姊妹要个一官半职——说实话,这不丢人,男子嘛,配作人夫都是如此的。依傍着家主,靠自己的荣宠让姎妇爱屋及乌,提携亲族姊妹,标榜门楣。这是男子的分内之事与求存之道,是男子的事业。可问题就在于侯姎不喜欢他,至今也不曾在他屋里过夜,他甚至都仍是公子之身,还不是相公。
见锡林不说话,北堂岑揉了揉额角,试探着问道“姑嫜…也没有嘛?”
“侯姎。”齐寅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心血凸凸上涌,不安极了。车厢内的空间狭小,齐寅委身跪地,放低姿态,扶着北堂岑的腿面,仰脸瞧着她。“我就是问问。”北堂岑合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有些事虽是借你的口跟我说,但实际上同你我都没有关系,何必藏着掖着。”
齐寅思忖片刻,徐徐道“入府以来诸事散乱,仆家未能替侯姎分忧,实在自惭形秽。侯姎问了,仆虽不懂什么意思,但也斗胆一说。”他实在觉得没脸,于是别开眼睫,低声道“仆在许家行二的表姑母,膝下有一女珏娘……”
“司牧麾下有内外坊监使,收马粪积钱,俸入最优,而今正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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