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毕思教堂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忏悔仪式。
忏悔人是莱特。
他是郡上有名的恶棍,从前是个纨绔少爷,现今是个老流氓。他继承的家产被他这么多年来败得精光,最近更是落魄到连酒也要向酒馆的老板娘赊。
所幸他还有个父亲的小爵位——这意味着什么呢?即使他残忍地奸杀了一个年轻的无辜女孩儿,他也不用因此付出代价。
法庭迅速判定为“酒后失手”,没有故意的成分。他交纳了保释金,又很快得以出狱。
尤里多斯,从小混在平民孩子堆里长大的,与那个不幸死去的女孩儿是最好的朋友。
他起初并不信自己的好朋友真的死了——你知道的,霍尔奇默克郡只是个乡下地方,顶多算是个小城,消息总是没那么准确和灵通。
尤里多斯去到莉莉丝的家。还没有进院子就闻到一股盖也盖不住的腐臭味道。老女人的哭声从里面传来,尤里多斯就推了门扉走进去。
莉莉丝,那样灵动、善良又纯真的姑娘,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腐烂发胀得看不出原貌。那颗原本玲珑而饱满的头颅,沾满干涸的血与草泥,唇腐败而露出森森的白齿。
尤里多斯那一年十三岁。十三年的情谊。
老女人见到尤利西斯,哭得更加厉害,她晒得黢黑的脸上,眼泪冲开了灰尘。
尤里多斯曾吃过她的奶,是她看着,当自己孩子抚养大的。这个忠厚而耐劳的女人,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悲惨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面对这样的惨剧,她所能够做到的,只有悲泣上天的不公。
尤里多斯,这个年轻的男孩,却没有任何第一次目击死尸的恐惧与悲惶。
他轻轻地走到那裹着莉莉丝的草蒲垫旁,蹲下,手指触了一下这具腐尸的额头。
他说:“不要难过了。我看见莉莉丝了。”
老女人善良到愚蠢,很信所谓的灵魂或者来世一套。既然她的干儿子是教会学习长大的,又受过洗,跟着安多诺牧首那样伟大的父,那么也就一定说明他的干儿子说得话是十分真切的。
“她在哪?”老女人惶然地四处张望起来,她紧紧地抓住尤里多斯的手,就像抓住她的救命稻草,“她痛不痛?饿不饿?冷不冷?——”
她忽然低垂下头,那肥矮的身子一颤,发出一声像喉咙里挤出来的哀嚎:
“我的女儿……”
乌鸦哇哇叫着飞离树梢,这个凄惨红日的夕阳。
“莉莉丝说,她不要你哭,”尤里多斯的声音轻轻的,他为老女人擦掉泪水,“她会报仇。”
主教人宽恕,即使那个人是你的敌人,即使那个人杀了你的亲人。
“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尤里多斯站在安多诺的身边。
他今日着肃穆的黑袍,胸前是一枚银白的十字。尤里多斯平日很少穿很正派的衣物,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被安多诺带着开始在教会的公共场合里面,那么符合礼教的衣物也就必须得穿上了。
灵魂安息的祝词响起。那是拿受害者抚恤金办的往生会。莉莉丝可怜的生命,值当五个金币,教会收了四个,其中一个大方地留给老母亲做念想。
尤里多斯那极力隐藏的、冰冷的、仇恨的目光,安多诺感受到了。
他想起十三年前,现如今已死去的柯蒂斯嬷嬷,她那张惊恐和愤怒的皱脸。
“你以为,他是谁的孩子?”
“主祝佑您。我只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他是撒旦的孩子!罪孽的果实,他从地狱来……”
“毫无根据,恕我直言。”
“我看到了!”
那是句怒吼,回荡在教堂空荡的走廊里。好像把这个老妇人最后的生命也要烧得全尽。老人是何得以吼出那样的一句预言的?安多诺现今仍有种回音在耳边飘荡的感觉,和面对那双眼睛时的悚然。
老妇人那双蒙灰了的、蜥蜴般的眼,却像一把刃。她呼号出这句预言。
……
事实上,柯蒂斯嬷嬷或许说对了。
乱伦、鸡奸、淫荡……这仅仅是一些自己已与尤里多斯犯下的罪名。
主最忠诚的仆人,圣毕思教堂的父啊,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做好一个神父,也当好一个父亲。还有三年,三年就可以调职去首都,离开这个乡下小郡,尤里多斯也会成年。终身不婚、大学神学系毕业的他,会有光明无比的前途。
但,淫贱而特殊的身体,又使他时刻离不开性。就好像有恶魔教唆他:去做一个张开腿的妓女,去当一名勾引人的娼妇。若像十几年来,一直只用自己的手疏解,倒也还能忍受阈值提高而带来的一次次无聊与寂寞。
直到,尤里多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对他展现出那令他深深眩晕与甜蜜的“爱”——
他一直以为,没人会真心喜欢自己这种畸形的怪胎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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