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缠绵于潮湿且长满虱子的破床。不知是三天还是五天都没人来过这个地方了。他从城楼上看去,脚下一片断壁残垣,野火浓烟。他的江山,他的基业…他从自己外侄的手里偷来的权利,都破碎在这个夏天。
“吱呀~”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起,萧法洛想抬起上身看下来者何人,却是久未饮食,腹中空空,手脚也脱力了…
一个影子从外面进来,那人手持灯烛,拉的影子细长。萧法洛不用回头也能看着他逼近…
“你,你,是谁?”他的喉咙发出难听破碎的声音。不大清晰的神志在这一刻瞬间充满警觉。
“陛下…”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看着这人从牙牙学语,到少年意气。他的稚气一层层脱去,长成了现在如同榕树一般茂密繁盛的树冠。他的枝桠被修剪的极其规矩漂亮。芝兰玉树,如君尔尔。
“阿殊!阿殊!”萧法洛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是谢令殊来了,是来救他了吗?
灯座被摆在安居殿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谢令殊取下幂篱,消瘦的脸庞投影在墙壁上。他只着了白色棉布常服,外罩同色白纱大氅,未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及腰的地方绑了麻布发绳。
如此装束,面见天颜。
萧法洛心中愈来愈不安,看着他如同奔丧的打扮更是烦躁异常,手在虚空中乱抓:“阿殊!快扶吾起来,离开这个地方!”
谢令殊看他似是精疲力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他甚至无法拿出来。他没办法对这个人刀刃相向…
何曾几时,自己的功课被他夸奖,他便如雨过天晴,心中雀跃。礼仪骑射,君子六艺,他时常教授。
也曾有人问他:“他抢了你家的天下,你竟还想为他鞠躬尽瘁?”
他只知道苍生无辜,外族萧家骄奢淫逸,草菅人命。王朝末日都是迟早的事,而这人只是恰好是他五服之外的亲戚罢了。
乱世谁称王?各凭本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呀…
不,他有!他明明就有!他引来疫病,焚烧药材!他给母亲下毒!脑子里另一个小人对着他嘶吼。
可他依旧像抚养一位王子一样对待自己啊!他在伦理与情感的漩涡里快要窒息了。
萧法洛见他半天不出声,一位侯军已经占了建康。哑着嗓子哭出了声。念起来金刚萨埵心咒…
谢令殊听他咿咿呀呀念着半天,心中好笑。不自觉竟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声音苦涩。
萧法洛一头雾水:“阿殊?”
“陛下尽可安睡。”谢令殊止住笑容:“我今日,是专门给陛下来守夜,陛下何不安心睡去?”
“你…”梁帝惊讶异常。自被囚于塔上,王谢两家一直没有消息,李冲留的人向他来报,玢阳公主的二子病逝了。谢令殊一病不起。
“陛下见到我很奇怪吗?”他走近了,萧法洛却心愈慌:“你,你要干什么?”
“陛下莫不是糊涂的听不懂话了?阿殊今日来给陛下守夜呀!”他越说咬字越重。
烛光照着他的脸,竟像是索命的罗刹。
“谢,谢令殊,我可从不曾亏待你。”年迈的帝王越说越说气喘,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要来杀自己了!
谢令殊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极其好笑:“可臣下今夜确实是来为您守夜的啊,您想来是年纪大了,是想和臣下说说从前的事吗?”他撩起幂篱的纱垫在一旁的圆凳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皇帝。
“什么?什么过去的事情?”萧法洛磕磕巴巴地问道,心中心虚空落:他知道了…
“我母亲难产,佑真早逝,您没少费心吧?”谢令殊见他要否认到底,干脆开门见山:“盂兰盆会还没到,又是疫病常发时刻要焚烧药材香料…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此昏聩之行!
“咳咳…”虽是六月上,榻上年迈的皇帝却觉得寒冷,浑浊的双目看不出情绪,只边喘边说:“你既埋怨与我又何须来……”
“我自出生身体便不大好,更是影响子嗣绵延,也是您的计算吧?”谢令殊打断他的话:“不过都已无所谓了,我萧齐亲族死绝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不管是对天下百姓,还是谁的王霸大业。”刻毒的话说起来竟然如此轻飘,令人不寒而栗。“陛下莫急,初夏入夜晚,老人失眠多思是常事。我曾向三清祝祷,愿陛下长寿祥和。您如此高龄云终,舅舅们也春秋鼎盛,想来是天从人愿,我定沐浴焚香,酬神还愿。”
“你!你!”萧法洛听他说完,如同晴天霹雳。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想着再呕心沥血地指责他忘却旧恩,大逆弑君。心中却好似堵着什么一样。顺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垫着稻草的床上。呼吸急促。
如玉如金的声音夹杂着旷野中的尖叫与兵戈相击的声响
“…十一愿诸神拥护,十二愿亡者超升。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经听法,早得超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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