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人,才保持一副沉于梦境、置身事外的模样。
逃避不是解决办法,或早或晚,他总要面对。
“吵到你了?”
陆温寻问,声音又轻又涩,有种来自遥远梦境的飘渺。
他这时才看见贺迟森左肩上的固定带,与之相关的记忆雪花般纷至沓来。
迟迟等不到的电梯,曲折而上永无止境的层级,灌了铅的双腿,快要爆炸的肺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和指纹,输了三次密码才成功打开的大门……
以及被锁住的卧室。
“卧室门开了吧,我妈她——”
窗外,一轮半缺的月亮高挂在深蓝色夜空中,越过贺迟森的头顶,这团朦胧的光晕看上去模模糊糊仿佛一张人脸——一张被塑料袋紧紧裹住的人脸。
最冰冷的一片雪花从虚无中飘落,恰好击中他的眉心,寒意从这里开始蔓延,沿着神经脉络凝霜般爬向四肢百骸,试图逼停血管里安静流淌的血液。
他的记忆远不止于被锁住的卧室。
陆温寻哆哆嗦嗦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脚落到地面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双爬了二十三层楼梯的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又酸又软,像是泥做的,根本无法支撑他站起。
贺迟森也没好到哪儿去,起身时趔趄了一下,抓着床尾护栏才勉强没跌倒。
陆温寻就着跪地的姿势往前爬,爬到墙壁边缘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挪到门边推开门颤巍巍走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空无一人,明亮的白炽灯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而那死一般的寂静又在提醒他即便到处充满了光明这里仍旧是一座建立在阴阳交界处的坟地。
陆温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再次陷入迷茫,只是这回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清醒过来。
“温寻……”
身后传来贺迟森的声音,陆温寻转过身,眼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很难说会不会就此熄灭。
“你知道急救室怎么走吗?”
贺迟森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见不得陆温寻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比陆温寻在他面前倒下还要让他心痛。
“知道,但她不在那儿。”贺迟森说。
“不在那儿?”陆温寻跟着重复了一遍,扯动嘴角笑了笑,表情很无奈,“那她在哪儿?总不能撇下我自己先回家了吧。”
“太平间。”
贺迟森语气平淡,却透着斩钉截铁般的毋庸置疑。
刹那,昏厥前的全部记忆在脑海中苏醒,陆温寻回想起从他手中滑落的空安眠药瓶,那是他陷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贺迟森看着陆温寻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确信那转瞬即逝的烛火不会再燃起。
他解开固定带,垂下手臂,用另一只手罩着陆温寻后脑勺把他压向自己颈窝,以近似于拥抱的姿势分担陆温寻的颤抖。
他抖得是那样厉害,连带着贺迟森也开始动摇,但是听不见哭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同时扼住了两个人的喉咙。
也好,毕竟在这样一个时刻,语言起不了任何作用。
身体的颤抖逐渐被呜咽取代,接着愈发撕心裂肺,陆温寻抬起手紧紧攥着贺迟森的衣服,泪水洇透了t恤领口,从这里到胸膛一大片布料都染上了泪痕。
悲伤终于有了形状和声音,陆温寻的恸哭在贺迟森身体里回荡,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过他的全部。
而他则变成一头寡言的巨兽,沉默地吞噬掉排山倒海般的悲伤。
力气用尽,恸哭最终转变为抽泣,还掺合着模糊不清的呓语,贺迟森断断续续地听着,终于能拼凑出完整句子。
“我没有家了”,这是陆温寻反复重复的五个字,而贺迟森用他平生最坚定的语气回答:“你还有我。”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那一年陆温寻十七岁,他十五岁,陡然压在身上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但贺迟森并不觉得沉重,他的身体里早就充盈着对陆温寻的向往和倾慕,那是比钻石还要坚固的材质,能承载住命运的各种嘲弄,用膜拜和虔诚打造出的身躯,在多么恶劣的风浪里都能屹立不倒。
甚至对他来说,这不是命运的嘲弄,而是命运的馈赠,让这个高高在上如神明般完美的人从圣坛跌落,跌进他这个平凡的信徒怀中。
平凡却恪尽职守。
出院后贺迟森对陆温寻寸步不离,怕他像陆越铭那样变成一只一生只飞一次的鸟儿,停下飞行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夜幕降临,他们分享同一张床铺,贺迟森习惯将陆温寻抱在怀里,方便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脱臼的手臂,姿势亲密又暧昧,但陆温寻没说反感他这么做,贺迟森便心安理得地感受陆温寻的骨骼和体温。
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无论陆温寻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从双亲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贺迟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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