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靠在她身上问道:“师父,明日我也能去看凌烟阁画像吗?”
姜沃点头:“明儿师父单独带你和令月去。”
今日的功臣图入阁,除了太子外,安定公主李曜初,周王李显也都会在场共见。
只有殷王(去岁刚封的)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年纪还小,帝后恐孩子受不住暑热与人多,不让他们今日随行。
姜沃便准备明日端午带婉儿入宫,再带上太平一起去看平阳昭公主的画像。
这一日,典仪隆重,鼓乐声煊。
因今日图形凌烟的位功臣,都是以军功入阁,故鼓乐用的是带有鼓吹兵戈之声的《神功破陈之乐》。
此乐改自先帝的《秦王破阵乐》,武舞亦按照先帝当年亲手绘制的《破阵武图》,武阵变方退。
据说江夏王李道宗还特意亲自去太常寺指点了一下军阵变换——在他毕生心愿达成,入凌烟阁的大日子,他可不想太常乐人出错。
武舞完毕,一圣又令太常乐人再献文舞《功成庆善之乐》。虽说本朝凌烟阁这第一回 丹青图入阁,并无宰辅文臣,但先奏功成乐,也算是勉励吉庆之意。
典仪行过,文武之乐后,皇帝明显精神恹然起来。
尚药局奉御斗胆上前请陛下回與。
于是接下来一圣只命宦官如常宣了端午赏赐百官的诏书,就带着子女离开。
百官也按次退去——
虽说今日在京百官皆入宫观其礼,但凌烟阁内面积有限,其实除了宰辅们和几位尚书能跟着一圣入内,品以下官员就要站到台阶下头去了,五品外的朝臣更是只能看到凌烟阁的楼阁顶。
这还多亏了凌烟阁是一层小楼,一层悬功臣图,一层设祭祀天地的祭器。若是单层的,估计连屋舍都不到,纯粹来晒太阳。
姜沃也是打这样的年代走过来的——她刚开始入朝的时候,每年新岁元日大朝会,都是在广场上冻上一两个时辰候着,等到大年初一群臣给皇帝拜完年才能散,那时候就只有宰辅们入内读贺新岁表。
自然,今朝,她随帝后入凌烟阁内,看清了阎立本所作的平阳昭公主画像。
明铠戎装。
下以浓墨书以姓名——
平阳昭公主,李风耀。
哪怕是皇帝,因是晚辈,也只是知道姑母的名讳,并不知当年公主的名讳起自何处。
但姜沃看到这个名字时,立时想起了《左传》中的话。
“风——为天于土上,山也。”
“耀——光远而自她有耀者也!”
是风生于天地,眴焕激熛,如飞腾烈火;亦是巍峨青山,出则安邦定国;更是光于世上,虽远,而长耀后人!
这一日,姜沃依旧来与平阳昭公主倾讲些心事。
不过不是在凌烟阁的画像前。
在阎立本的正式画像替换掉公主的旧日画像后,姜沃去向一圣求了昭公主那一张【渭水军容图】。
此时这幅画就安挂在袁天罡从前的屋中。
因年岁久远,为保护画作,将作监已小心翼翼用绫绢将画重新装裱过一回。又特意给了姜沃一套专门用来拂去画上灰尘的‘马尾丝拂尘’与‘驱虫防潮’的诸色药包。
姜沃想,以后大概还是得努力做下透明玻璃。还是用玻璃框罩起来更加保险。
袁师父的屋子,一向是姜沃最安心的所在。
她在竹席上盘膝而坐,转着手上的道家流珠,仰头轻声与平阳昭公主说起她近来最大的心态转变。
关于太子。
姜沃心中万语千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是将手里的八十一枚珠子都转过一遍,才开口。
“公主你知道鸵鸟吗?沙漠里常见的一种大鸟,
在遇到敌人追击的时候,鸵鸟有时候会选择把头扎在沙子里。”
“许多人都有鸵鸟情结。”
“在面对困难、压力的时候,哪怕心知肚明一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甚至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先逃避下,不去想,就仿佛纠结烦难暂时不存在。”
之前有句很流行的话是什么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
姜沃笑了笑。
其实在太子李弘事上,她一直就有点鸵鸟心态。
这几年,她越来越发现,李弘自不是她心目中的君王继承人。
可是,姜沃总想永远跟她的君王保持步调一致。
皇帝不是一天炼成的。现在的媚娘,已经握住了许多权力,也绝不会主动放下这些权力,更会如泰山封禅一般,去追求相应的地位和荣耀,不会后退。
但在子嗣事上,媚娘此时对这个嫡长子,哪怕觉得失望,却也未至放弃的地步。
父母痴心无外如是。
因而姜沃在面对东宫,有时候就难免有些鸵鸟心态。
然而现在……
“公主,我做不成鸵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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