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当即又急了。
“不可?王相说说为何不可?”
虽说刘仁轨这是问句,但完全没给人留下回答的时间,剩下的话也连珠箭似的道:“这才是江南西道的百姓告发当地世家侵占田亩,王相就不可了?还未检到你太原王氏的良田呢!”
王神玉原本想对天后阐明他这句‘不可’的缘故,也顺带回答刘仁轨之问,但听完刘仁轨最后一句,当即也恼了,他近来正加班到上火——
“怎么,我出身太原王氏违了大唐律法了?!我就一定有私心?”
他往后一指:“守约亦出身河东裴氏,是不是在刘相心里,也非善类?”
裴行俭一脸沧桑:……我没惹……
王神玉继续恼道:“非得跟刘相一样,出身贫寒幼时吃不起饭才清白不成?”
刘仁轨这回反而没有接王神玉的话,而是直接转头对着御案后端坐的天后行礼道:“臣有一言。”
吵到一半,对方不回了!这给王神玉气的,当场磕了一枚保心丹。
裴行俭悄悄扯了扯王相宽大的衣袖,也要了一枚。
而刘仁轨则郑重对天后道:“正如方才王中书令所言,臣出身孤贫,少时餐食难继。”
其实刘仁轨能当上官全靠改朝换代才产生的奇迹。
他出身贫寒,隋朝时虽也有了科举,但他根本读不起书,甚至连纸笔都没有,都是靠在地上空中划拉学字。还是隋末乱世后,武德初年官员很少,当年偶然一个机会,他在管国公任瑰面前漏了个脸,才破格做的官。
朝上的官员,是考进士出身的看不起考明经出身,但刘仁轨……完全没有出身。
所以四十岁前,刘仁轨就没当过什么中枢要职,一直是在大唐各地(还都是偏荒之所,毕竟富庶之地也轮不到他)为县丞、县令、长史等官。
四十岁后才因政绩突出,调回长安做县令,这才算回到了京城。
因此……
“臣之亲历与宦途数十载所见——百姓实艰难!”
“若天子为真龙,朝堂百僚如丛林百兽,那百姓便如地里那无数只不敢停休,搬运粮米求存之小蚁。”
哪怕已经在昼夜不停的劳作,想给自己小小的蚁窝里攒更多的粮米。
但还是经不起任何一点风浪。
或许对百兽来说,只是一回微不足道的戏水,但掀起的水花都足有淹掉无数小小的蚁窝。
“天后饱读经史子集,自知西汉贾谊《论积贮疏》,其中便有‘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之言。”
“然而百姓欲耕作,也得耕者有其田才是!”
“这些年臣虽孤悬海外,但想来天下道理大抵相同——百济这等百废新兴之地,这才安稳了几年,就有当地官员和百济残留的士族,开始强买、抑买土地人口等事。”
“何况我大唐开国日久,承平愈久。”
“若真等到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之时,百姓必有怨心,流户必生纷乱,国家必有祸患!”
刘仁轨道:“故而姜侯之策,臣不知有何不可?”
“其计不但甚佳,更合乎天时人和!”
“当年汉武帝行告缗令,是逢备战匈奴事。”此乃家国大义,国家要备战,所以收商人以税,正是师出有名。不令百姓惶恐,觉得朝廷无故随意加税。
而今岁‘检田括户’也正有大义之名与天时人和!
“今春关中有旱,需粮米赈灾,而江南西道正是多积谷之道。”国家都有此大难了,要检良田括隐户,备粮米以救民难道不是正该?此乃大义与天时。
“姜侯此时巡察至当地,不但收到了滕王这位天子叔父的‘忠义告举’,又多有百姓告发,正是人和。”
当然刘仁轨也知道,这人和基本是姜侯自己营造出来的……
说到这儿,刘仁轨对姜侯更多了几分认可——明明是受猜忌被夺相位离京,竟然没有心灰意冷,更没有避事苟安,反而殚精竭虑,短短时间内在江南西道连设几计,欲为朝廷行‘检田括户事’。
刘仁轨很耿直道:“姜相能于此时提出‘检田括户’,实利于国。可谓社稷纯臣,尽心竭诚。”
他最后总结道:“臣以为姜侯此计甚可!朝廷正当依其言设‘劝农使’‘劝农判官’,由姜侯这等公正无私之人,亲督‘检田括户’事。”
言辞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然而却见天后并未如从前一样,对他的建言直接应下来。
刘仁轨就见天后垂眸,右手食指无意识似的在朱笔上一点一点。
待刘仁轨说完,王神玉等了一息后才冷冷道:“刘左仆射说完了?如今可以容人开口说话了吗?”
王神玉也是对着天后道:“臣之不可,并非是说‘检田括户’事不可。而是说,姜侯现下来行此事不可!”
天后抬眼:“王相细言之。”
王神玉道:“天后必知部曲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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