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夫离世后,姜沃于陶姑姑身上,也看到了这种平静——
当时陶枳拍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到宛如在哄当年还在病中,永远不肯开口说话的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会过的很好。”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所以,此世没有什么值得她担忧的人与事了。
陶枳的声音,就像窗外的秋雨一样带着湿气,也带着岁月的苍然:“可我念想着的人啊,都在那边了。文德皇后、你的母亲,薛则……”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人。
所以至为平静,等着终究会去相见的一日。
死亡,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期盼已久的重逢。
不过那一次,皇帝诏姜沃到紫宸宫,不是为了再听一遍兄长故去之前的事。
姜沃进门的时候,就见皇帝伏在案上,双手交叠,下颌搁在手背上静静望着眼前的一个匣子。
李承乾在黔州所有的遗物,都已经被运送回京。
但只有这个匣子上,贴了个字条,上面写着‘雉奴’一字。
皇帝打开来,里面是陌生的东西——说来,此番兄长的遗物回京,皇帝一一看过来,绝大多数都是熟悉之物。尤其是各色摆设玩器等,都是当年兄长离开京城时他送的,以及后来他亲往黔州那一回又带过去的。
此番,说到底,不过是物归原主。
但唯有此物,皇帝没见过,这不是他给兄长的。
“姜卿,这是不是之前袁仙师送给兄长的?”见姜沃进门,皇帝从伏案坐起身,然后自匣中,轻慢取出一物。
哪怕殿中没有风,此物依旧随着皇帝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一枚竹子做的占风铎,竹片互相碰撞叮铃作响。
姜沃就跟皇帝解释道,这占风铎可用于风角占,亦是术数五行占的一种,起自殷商,可听风而辨占卜气候。
皇帝低头望着这枚占风铎,想起了多年前,他看着要去黔州的兄长了无生趣的模样,就去尽力搜罗了诸多玩器,以及花木良种比如葡萄种,一并送给兄长。
当然,从头到尾,李承乾什么都没有种出来。
所以……
皇帝低声道:“所以,兄长最后也留了一件玩器给我吗?”
他推开窗户,把这枚占风铎挂在窗下的金钩上,风吹过,竹片响动。
“陛下。”姜沃听了片刻后道:“这不是师父做的占风铎。”
皇帝闻言回头,奇道:“不是袁仙师还有谁?你送的吗?”
姜沃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摇头后轻声道:“这枚占风铎竹片相串的顺序,有两处是反了的。应当是做的人,并不深解风角占,是对着图谱做成。”
所以,不是任何一位风水术士做的,而是……李承乾自己做的。
皇帝像是凝固住了一样,良久,才慢慢的转过头去,再次看向窗下挂着的占风铎。
竹片轻快作响。
皇帝于那日后,再度病倒。
直到入冬,方才好些。
此时姜沃与师父对坐,既说起皇帝的病情,自也不免说起京中朝局。
先说起的,是一位太子妃。
不,准确的说,不是一位现太子妃,而是一位废太子妃。
曾经的太子李承乾的正妃苏氏,实在是个聪明人。
她曾经在皇室多年,见过这其中君臣父子,更亲自经历过残酷的天家易储争储之事,她很明白帝王之心。
甭管皇帝对兄长的过世,有多么悲痛和逾礼的追封,苏氏都清醒的很——
她从不盼着她的孩子,经过这件事,借着帝王的情感,从庶人之子,变成亲王之子,将来好继承爵位。
相反,她对这件事很是畏惧。
当今储位之晦暗难明,更胜贞观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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